本帖最后由 肖定 于 2012-12-13 18:44 编辑
《孤帆远影》系列散文之七 萍踪掠影 ================== ●特殊考试 ●厦门走笔 ●捉襟见肘 ●神秘之门 ●老K当官 ●窘迫的接待 ●望极天涯 ●浮沉随浪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●特殊考试 那天上班,我翻看文档材料,熟悉单位业务。办公室里各忙各的,安静得有点沉闷,电风扇送出的风声呼呼可闻。王副主任合上他的笔记本,给我下达了一项任务:“阿丁,这几天你搞一下水尾小学的材料。” 我不敢懈怠,当天就赶赴大成。天气炎热,班车破旧,如老牛负重般气喘吁吁地爬上长岗岭。车窗外青山碧野,千峰浪涌,河山壮美,风景如画,我却无心欣赏,脑海里被水尾小学的材料塞得密密实实毫无空隙。 时在1984年7、8月间,我刚放下信宜二中的教本,奉调县府办文教组不久。中考录取刚结束,大成区水尾小学成绩突出,升重点人数排各区第一。适逢准备召开全县教育工作会议,大成区委抓中心小学被定为头号典型材料。这是我“从秘”生涯的第一份材料,将给领导第一印象。虽然我有这份自信,但我还是感到了压力:这对我也是一次“中考”。我当秘书资料员是否合格,就看这次考试了。 文教组诞生于当年5月机构改革,组长由县府办王元杰副主任兼任。调入前我与他只有一面之交,大略知道他先从教后从政,是信宜有名的笔杆子;调入后我发现他很有水平有个性,不但思维缜密处理严谨,而且是个地道的“文教通”,许多情况烂熟于肚,许多数据脱口而出,甚至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。跟着高水平的领导是人生的一大幸事,可以“近朱者赤”,学到很多东西;但祸福相倚,如果是南郭先生,就休想“滥竽充数”。我一直认为搞文字材料是自己的强项,以前在部队在公社也有过实践,但那充其量是“游击队”,而现在是“正规军”,我能行吗?坐在闷热如罐的班车上,我的心却坠向寒极,忽然间没了自信。 到文教组报到上班后,一次王副主任跟我提起我在二中办作文小报一事,曾令我颇感意外。那份小报只发给我的学生,从来没有对外“发行”过,他是从哪里知道的?当时不好问他,过后明白他能把我调进来,是对我进行过考察的。但毕竟他没有看过我写的公务材料,我对他也不熟悉,不知道自己的文字能力能否达到他的要求,自己的文字风格合不合他的口味,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的信任,成为落荒而逃的南郭先生?从县城到大成二十七公里,一路颠簸一路忐忑。 大成是我的老家,虽然离开十年,还认识些老面孔,也算老马识途,从区委到学校,集体座谈个别了解,搜集材料一路绿灯。大成地处东部山区,环境恶劣条件有限,那几年却名气急升,农民教育有声有色,普通教育更是成效显著,水尾中心小学多年保持较高的升学率,上重点人数一直高挺,区委抓教育确有独到之处,是个值得推广的典型。经过两天全面细致的调查,手头占有资料很丰富。对材料归纳分析过滤取舍后,我心里有了底,增强了“应考”信心。 第二天傍晚,当班车一路欢歌溜下长岗岭时,我已悠然欣赏开车窗外千峰夕照的美景,因为一份调查报告的框架已在脑海里立了起来:在办学思想上形成了“中心”;在科学管理上适应“中心”;在教学质量上突出“中心”。每一部分的材料都很充足,既有全面的统计数据,也有感人的典型事例,观点支撑得很牢固。好比一个厨师,烹饪靓料已经具备,他不会再怀疑自己的手艺。到家后整理一下思路,当晚挑灯夜战,笔头还算顺畅,几乎一气呵成,凌晨完成初稿。 第三天修改清抄,调查报告出笼,自我感觉良好。 第四天上班,朝阳洒满县府大院,办公室明亮洁净。对大院里许多人来说,这一天也许极其普通,只有我的感受与众不同。怀着兴奋而又紧张交织的心情,我把自认为已经满意的“答卷”交到王副主任的桌面,题为《思想明确“中心突出”——大成区委切实抓好中心小学》。 王副主任当即“阅卷”。我则坐在斜对面的办公桌前,继续翻阅出发前摆在桌面的那堆文档材料,“忙着”等待“分数”。“无意中”看看王副主任,那眼镜片后目光锐利专注,国字脸上却褒贬不形于色。办公室一如既往地安静,时间在分分秒秒溜走,我越等心中越没底。 “阅卷”完毕,王副主任却不给“打分”,甚至对我只字不提。兴奋和自信在悄悄地消失,紧张的压抑正慢慢弥上心头,我坐得屁股生刺,浑身燥热,心底发凉。 只见他又翻阅了一遍“试卷”,然后抄起电话,立即召来下属单位的资料员老张和小张,加上和我同时调进的同组小杨,围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开了个小会。我则仍然被晾在一边,眼睛“看着”文档材料,耳朵却捕捉着王副主任的话,每个字音都震得我心头发颤: “这份是阿丁写的水尾小学的材料,你们三个都看一看。然后根据现有素材,或者重新组织,或者在阿丁的基础上修改,每人拿出一份材料,明天下午四点交给我。” 完了,不合格!我一直悬着的必滑向无底深渊。窗外依然阳光灿烂,我的心境却阴霾密布。 此后一天半,我“若无其事”地翻阅文档,实则心猿意马,苦苦思索着那份“答卷”,从观点到材料,从架构到行文,检讨那些地方写得不当,是否需要推倒重来。但思来索去,结论只有一个:没有其他更佳的方案,我只能写出这个样子。这期间,王副主任仍未提及材料的事,即使办公室只有他和我也只字不提。他不开口,我也不便提及。此时我已陷于一种自信危机和尴尬境地:看来我就这点料子,确实不行的话,也只好由其他高手修改或重写,无需再和我提及。 第五天记得是周末。下午四点,两张准时来到办公室。老张空手而来,说是太忙没时间写,只有小张交上一份材料。坐在我对面的小杨还是埋头苦写,见大家已集中,只好交上半份材料。王副主任看过之后,说: “你们这样写是不行的,典型材料就要像阿丁这样写。”接着讲起了典型材料的写法及注意事项。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一直下坠的心这时才着了地,一直迷朦的心境顿时阳光灿烂。 原来这又是一次“考试”,是王副主任培训资料员的特殊方式。我交郑后他一直不“开鼓”,让我牺牲无数脑细胞,受尽了“精神折磨”,自有他增强“考试”效果的理由。还是老张“老奸巨滑”,看出了王副主任的意图,事后他对我说,:“你写的材料已经写得很好了,别说重写,想改都难。” 多次搬家,好份材料如今我已没了底稿,但提纲还保存在调查笔记里。 有人说王副主任是个“吝啬”赞扬的人,对我却是例外:我发现他是将赞扬变成了信任,很“慷慨”地表现在工作中。是年底,我随他赴福建考察教育,提交了一份颇有分量的考察报告,得到他当面的肯定和赞扬,这在我印象中是绝无仅有的一次。记得那份报告长达两万言,保持了我迄今未破、很有可能今生无法再破的一项公务材料写作记录。 论德论才,王副主任完全有能力担任更高领导职务,却一直原地不动。官场的玄机实在太玄,非我等书生所能明白。也许是天生性格使然,也许与人生境遇有关,他平时不苟言笑,话语不多。我和他却有许多共同点,文字材料的思路也很合拍,跟着他有一种踏实感,工作开展得很顺利。可惜翌年春末一纸调令,我便离开了文教组,犹如一叶漂萍,尚未扎根从王副主任那里吸取更多营养,便漂到了世界的另一个角落。 前些年王副主任已经退休,近闻文教组也在机构改革中撤消,聊作本文以资记念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