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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系列散文集】孤帆远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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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3 00:12 | 显示全部楼层
险象环生
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单车可是希罕货,普及率还不及眼下的汽车,会骑车的比现在拿个驾照还神气。那时拥有单车绝对不敢想,但学会骑车却是我魂系梦萦的向往。
文革开始后,我们初二年级“大只栋”等几个同学学会了骑车,经常弄辆单车招摇过市,赚取一路羡慕的目光,其中两束来自我的双眼。但单车既然是宝贝,就不是随便可以学的,得解决有车可学的问题,我只有等待机会。
机会终于敲门。跨进1967年,文革的灾难演化成全国性派斗,春末夏初我们学校也分成“红司”“工司”两派。“红司”是多数派,大只栋成了“司令”,初二级同学都是他旗下的兵。那段岁月校长老师已成批斗对象,大只栋们叱咤风云,学校那辆单车自然成了他的“座驾”。
秋天,大只栋给我们三位同学派了个差事,叫“驻县大中红司联络组”。其实就是到县城看大字报,认为有价值的摘抄回来。抄了两天觉得没意思,大家就到处游玩,跑累了就打学校那辆单车的主意。那天回校对大只栋说,大字报多且散,又要及时抄送回校,坐班车要误事,那辆单车能否归联络组用。见大只栋不肯就范,还扯大旗作虎皮,说大中红司头头对联络组的工作效率不满意,软硬兼施把单车弄到了县城,其实去了好些天,我们连红司头头的毛也没见过一根。
那时县城很小,人口不多,大约在一万左右,县政府(现市政府)门前T形路口一带还未成街道。横路是公路,广海北线;竖路则是进街路段,与磺路接头有一段缓坡正好学车。经会骑车珠同学指点一下,我便自己推着车,一只脚踩上脚踏,从横路口坡顶处往下溜,慢慢体会要领。开始掌握不好平衡,溜三五米就要跳下车,溜熟了另一只脚试探着跨上车鞍。那时一辆老得认不出牌子的二十八寸大车,人矮车高,脚尖勉强踮到脚踏,摇摇晃晃居然没有摔下来。上车下车试了好几次都成功,于是雄心大发,沿着公路向车站一路骑去。
人说学车不熟没事,熟了才有事,我不幸被言中。骑了一段路,学得自己已经骑得很有把握,心想骑车也不过如此,一个钟头就能学会!正在沾沾自喜头脑发热,老天给我泼了“冷水”,突然下起了秋雨,下得还很大,淋得猝不及防。路边有个修单车的棚子正好避雨,但地面比公路高出十公分,与公路衔接的是一溜标界护路的水泥砖。为了少淋点雨,我决定冲上那道水泥砖坎,冲进棚里再下车。于是一摆车头用力一蹬,谁想车头摆得不正,雨水打滑,单车一偏,连人带车重重摔进棚里,撞跌一个挑木柴的老伯,木柴又碰倒一辆正在修理的单车,引来一片惊呼。好在我只摔破了裤子,擦伤了膝盖和手掌。挑柴老伯和修车师傅也无大碍,见我是个毛头学生,只责备了几句,没有过多为难我。
这一跤并没有遏制我的车瘾,相反千方百计利用一切机会骑车,骑得一发不可收拾,骑得险象环生。我两次借故骑车回学校,二十公里山区沙路骑得兴致勃勃,毫无倦意;中间放飞六公里长的长岗岭冲得呼呼生风,毫无惧意。但后来的一次历险,却叫我后怕至今。那是从学校骑车回老家的大成圩。回去七公里一路无险;返程才走一公里,上了水尾坳下一段陡坡,开始放坡便顿觉不妙:刹车失灵!前面五十米处,有人杠着一把竹子同方向下坡,斜刀砍的竹尾锋利地向后昂着,情况非常危急!单车飞速下冲,我急得大喊“让路”!不喊还好,听到喊声那老兄扭头向后看,利剑般的竹尾正把我的胸膛对个准!我心顿时坠向万丈深渊,全身热血刹那间降到冰点:惨剧就在眼前,今生休矣!在竹尾就要刺进我的胸膛的一瞬间,求生欲望令我扭偏车头,下意识地将车撞向路树。惯性将我抛离单车,从车头上方翻着跟斗与路树狠劲“亲吻”了一下,却神差鬼使地跌坐在水沟边缘,毫发未损,只落得个屁股生痛。
逃过此劫,每每想起胸口就直冒凉气。那段时间老家生产队有人骑车摔死,父母不知道我骑车,却就此事耳提面命,我始觉生命可贵,车瘾大为收敛,骑车不再莽撞。及至后来骑摩托近来开汽车,当年学单车的历险仍常起警醒作用。
岁月流逝,市政府门前的T形路早已是繁华的市区中心。十多年来,我上下班每天四次经过A形路口,常见汽车摩托车挤在那里“聚会”,很难想象这是我当年学单车的教练场。
这世界变化真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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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7 00:38 | 显示全部楼层
寄往天涯
春风又一次吻绿了云开山野,杜鹃又一次染红了黄华江畔,你还记得我这个小师弟吗?晓玲姐。
岁月之河冲刷了三十多个春秋,也许你脑海里我的印象早已淡化以至遗忘;而生命之树增加了三十多环年轮,我心目中你的形象却愈加清晰甚至高大。
1968年,春光明媚时节,文革初期的疯狂刚结束,我们喊累了“坚决打倒”、“誓死悍卫”,回到了满目疮痍的学校,发现自己的初中三年就快被玩完了,于是课室里有了稀稀落落的读书声。但中学所在公社“新生红色政权”革命委员会的一纸命令,对我们十几位同学委以重任:到公社阶级斗争展览馆当解说员。我们在那里度过了初中生活最后三个月。
报到开会,在“红海洋”般的公社会议室里,公社革委会政工组长读了一通“最高指示”,再作一通个人指示,便要大家谈认识表决心,人人过关。男生讲完后,一位文静的女生提出了大家欲问不敢的问题:“我们的伙食补助每日多少?”组长大人愠怒得满脸紫酱,看来他只顾抓阶级斗争,会前并未筹谋这等小事,也料想不到居然会有人敢提出这等小事。有人“做胆”,同学们高举“阶级斗争需要”的旗帜,合力演了一出“逼宫戏”,成功争来了三个月的“皇粮”。
这位女生就是你晓玲姐。我好生奇怪:巴掌大的山区初级中学,打个喷嚏前门响穿后门,我怎么就没有见过你?后来你告诉我,你家就在街上,不住校;原来考上信宜中学,因病停学一年,复学后就读本校,高我们一届;去年闹两派后你甚少回校,是个“逍遥派”。因为文革,67届的同学也未毕业离校,所以你自封为“初五级师姐”。你在我们解说员中间鹤立鸡群:年长个高,见多识广,老练成熟,套用时下流行的谐称,你是我们敬重的“大姐大”。
展馆布置就绪,恰好分工你我负责一个展室。由于筹展仓匆,说明文字粗疏,详尽的解说词要各室负责准备。我在班里算个“秀才”,便自告奋勇执笔,你则躲到展室一角“待业”当“顾问”。写出初稿后你大加赞赏,提出一些意见让我稍作修改,交上去后政工组长竟向全馆推广。晓玲姐,我那时一定得意忘形像个小丑,如此浅薄想起来真让人脸红。
以后便是操练解说,正式开馆。公社革委会对展览分外重视,从古稀老人到小学生,能动的都要组织来参观接受教育,为随后开展清理阶级队伍作舆论准备。政工组长加强控制展馆,解说员纪律颇严,隔晚组织政治学习,提高阶级觉悟。然而那段工作并未给我留下什么“阶级烙印”,别说展览内容的记忆已湮没在岁月长河,就连本展室的正式名称也忘记了,只记得是批判“封资修流毒”的专门展室;倒是我们的馆外生活令人难忘,“流毒”至今。
开馆不久我就发现你一个秘密,其实从写解说词时我就已开始,每逢空闲你总爱躲到展室的一角看书。问你看什么,你笑笑说看批判资料。但你没完没了看得入迷,终于挑起了我的好奇心,一次悄悄地从背后突然拿走你手上的书,吓你一大跳。那时我们已经熟悉,看我并无恶意,你以大姐般的宽厚说:“想看给你看好了,只是别拿出去。”
“不用你来教训我!”此中利害我当然明白,因为书的扉页赫然写着书名:青春之歌。那时几乎一切中外文学名著都已划归“毒草”,在这样的场合“吸毒”,被政工组长发现,你这个解说员不成反面“展品”才怪,尽管在包书的白纸上你“狡猾”地写上:供批判用。
我从偏僻的穷山沟走出来,文学阅历几乎还是空白。小学时我不知有“课外书”一说;进了中学,学校图书馆被我私下封为“世界第一”,但它仅来得及向我提供几本反特小说,便在文革烈火中灰飞烟灭。犹如沙漠中一棵焦渴的小苗遇上甘霖,我一口气读完了《青春之歌》。由此,你把我带进了五彩缤纷的文学绿洲,让我领略了金碧辉煌的文学殿堂。
你推荐我读完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之后,干脆把我带到你的闺房,向我展示你的全部宝藏,那两个大书橱塞满了文学书籍,让我惊讶羡慕得“妒嫉”,我说“扫四旧怎么没扫到你这个角落?”你指着墙上“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”的条幅说“谁敢!你看高尔基是怎么说的。”这些书有的是你父兄馈赠,有的是你自己选购,还有一些是从造反派“破四旧”的火堆里抢救出来的。你说停学一年,文革两年,你都在文学殿堂里“逍遥”,有的名著已读了两三遍。我站书橱前读着书脊上的书名:红楼梦、子夜、林海雪源、烈火金钢、三家巷、创业史、静静的顿河、复活、牛虻……你坐在书桌前列出了一串长长的书目,让我有计划地阅读。
以后两个多月,我一部一部地啃着这些大部头,啃得如痴如醉,废寝忘食,甚至通宵达旦,晨昏不辩,闹出过敲起床钟我准备睡觉的笑话。我被文学大师们“俘虏”到了另外一个世界,这个全新的世界令我激动得全身心投入,与书中主人公同喜同悲,完全折服在文学大师的笔下。有时看我实在放不下手中的书,你便整天整日地放我的假,一人独揽全室解说。在公社礼堂完成下片展出任务后,展馆搬到上片中心点设馆,你的行李过半是为我这“饥饿”的小师弟准备的精神食粮。你用古今中外的文学甘泉,滋养了我这“先天不足”的山村少年,我有限的文学修养就在那时奠定了最初的基础。
那段日子里,我们有一个“保留节目”:黄昏散步。有时几个同学,有时就你和我,外加你那傻呵呵的侄儿。穿过展馆旁的小巷,徜徉在杜鹃盛放的黄华江岸,徘徊于鸟语唧喳的相思树林,我们谈文学,谈人生,谈理想,你上大学的夙愿被文革化为泡影,令人扼腕长叹。我那时的理想还“懵查查”,你说我的文字有灵性,应多读多写,向文学方向发展,随着阅历的增长,你的鼓励逐步变成了我的人生追求。
展馆曲终人散,我们随之离校。不久我应征入伍饮马长江边,你上山下乡垦荒海南岛。我新兵训练结束,正遇上你远赴琼崖,我们失去了联系。但你临别赠送的《红岩》却跟我走进了重庆军营,陪伴我度过了四年军旅生涯,对我的成长影响殊深。我据此而倾注深情写成的一篇散文,在《羊城晚报》读书征文中还获了奖,这是后话。
二十岁那年的春天,我脱下戎装回到故乡,曾痴情寻找过昔日的足迹,寻找过一个花季少年遗落在岁月尘土里的梦,江畔杜鹃盛放如往,相思树林小径依旧,我们的母校却物是人非,当年作展馆的公社礼堂也移作他用。彷徨在你已举家外迁尘封锁锈的家门前,无限惆怅涌上心头。我那时正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,多么需要你的指点教诲!听你老邻居说,你已成家扎根海南,却恨天涯遥遥,人海茫茫,雁去不留声,芳踪无处觅。那段日子,在苍茫的群山里,在无边的夜色中,一个无助的心灵在呼唤:晓玲姐,你在哪里?
后来我有幸上了大学中文系,成了半拉子文人,却碌碌无为愧对你当年的期望。物换星移,人间沧桑,当年的狂热和浮燥早已消匿,当年的理想和信念早已褪色,社会人生价值观也随之剧变。从翩翩少年迈向中年,我也走过了漫漫心路历程。聊以告慰师姐的是,我几次放弃过当官的机会,却从未放弃过对文学的追求。因为在文革的沙漠中,你不仅治愈了我的“文学饥渴症”,让我获取了文学养分,还让我感悟了弥足珍贵的人生启迪——不随波逐流,走自己的路。
虽然文学至今并未真正选择我,发表的一些文字不足挂齿,一些习作还羞于面世,但我却无悔今生的选择。即使在“下海”风行、文学贬值的今天,我仍在文学小道上执迷不悟,夜半孤灯,艰难跋涉,虽无以“成家”。却乐此不疲。每当我在文学小道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,我多想告诉你:这个“肖定”就是你当年那个小师弟。晓玲姐,你在哪里?
作为文革时代的过来人,我们已人到中年;作为改革开放的当代人,我们还是“少男少女”。告别昨天的沙漠,扎根今天的热土,当以百倍的风采走向明天——面临世纪之交,谨此寄语天涯,作为对师姐和同龄人的祝福与共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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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7 22:48 | 显示全部楼层
《孤帆远影》系列散文之三
军旅生涯
新兵连事件
在《红岩》故乡
战场无硝烟(外一篇)
大兵阿木
老罗和小许
川中之冬
士兵与蚊子
书记与士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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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兵连事件
集体失踪
我带着全班新兵,疲惫懒散地回到营区路口。
前方几十米处,连长和排长站在营房门口,怒目喷火般瞪着我们,脸色可以和锅底比黑。我心里咯噔一下,不由得提醒大家直起腰加快脚步,生怕被批评走没个走样。很快我就知道,我“怕”得实在太天真太可爱!还有二十米左右,我小跑上前,敬了一个还算规范的军礼,叫了声“连长排长”。他们脸上依然乌云密布,眼睛依然怒火喷射,既不叫稍息,也不叫走人,而是用怒火无声地灼烤,烤得我们浑身难受,好像不把我们烤焦决不开口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我在深奥灼痛中已经明白,我刚才不但“怕”得太天真太可爱,而且“怕”得太可笑太离谱了!当兵的第一天,我便犯了个弥天大错。
……1968年初,我初中尚未毕业,因文革动乱而中断了一年的征兵突然恢复。文革期间干什么都不如当兵“威”,大学生也要去农场劳动,能当兵给个大学生也不读。当兵去!这是同学们的共同心愿。我也跃跃欲试,终因条件差得太远而空有梦想。秋季初中毕业离校后,很快又迎来年底征兵,我报大年龄终于如愿。
穿上绿军装,觉得自己高大威猛、老练成熟了许多。昨日新兵在信宜一小集中,我们公社两个大队十二名新兵编成一个班。却没有班长,接兵班长请假探亲去了,连里让我代理班长。那时部队文化普遍不高,别说高中生,初中生也凤毛麟角,全班大半是初小以下文化,有的甚至属文盲半文盲,连普通话也听不懂,更不会说,我在班里兼着“翻译”。矮仔堆里选高佬,文化大概是对我委以代理班长重任的原因。在县里短暂集中期间,自我感觉这个班长代理得不错,不比有老兵班长的班差,连长排长有点喜欢我,起码在发生这件事之前是这样。这种飘然感为事件发生埋下了伏笔。
昨日晚饭后,我们乘汽车到达茂名站,准备乘坐十点整的军列到新兵连。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上车,排长宣布解散休息,不要跑远。茂名是新兴的南方油城,离信宜仅一百公里,但班里谁也没到过茂名,于是有人提议去逛街。我想火车站离火车站不会很远,没请示排长就全班逛街去了。谁知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,才到达中心大街红旗路,望店铺里的挂钟已经九点多,吓得我们一路小跑往回狂奔,有人连鞋子也跑飞了。还好,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赶回火车站,集合的哨声刚响。正是昨晚那次侥幸,鼓动我铸成了今天的大错。
军列穿行在平原之夜,大概在凌晨进入广西,把我们带进了一个神秘的世界。告别1968年,也告别了少年时代,我正在走进军营,走向全新的军旅生活,一路兴奋得睡不着觉。全班战友都在被窝里吱吱喳喳开着小会。
不知道兵种,不知道驻地,也不知道这趟军列的终点站在哪,这是军事秘密,大家也不问,只要是当兵就已足够。当大家带着兴奋进入梦乡不久,军列停靠在一个车站。周围仍是沉睡的夜,看不见站名,不知是何地。大家按命令迅速披挂,睡眼惺惺列队开拔。走了大约半小时,进入一座仓库样的临时营房,按指定位置找开背包睡觉。
一觉醒来,太阳已升得老高。还没吹起床号,全班都静悄悄起了床,来到室外看风景。营房在一片树林边上,放眼东望是大片平原,西看有座险峻石山,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风景很美。到底身在何处?这时我们还是蒙在鼓里。在营房兜了一圈,有人提议趁部队还没起床上街走走。大概是早晨三四点钟到达,估计上午的任务就是睡觉,我也想出去弄清这是什么地方,于是带着全班向着镇上走去。谁想这里和茂名一样,街道离得也很远,一去就是小半天……
不知烤了几分钟,在北风中烤得我大汗淋漓,连长才示意排长训话,我赶紧集合整队。排长的火气很大:“你们好哇,居然集体逛街去了。知道你们这一走出了什么事吗?逃兵事件!你们失踪两个小时,全连找了两个小时,连团首长都知道了。无组织无纪律,要是上战场,你们要掉脑袋的!”
“记住今天的教训吧。从今天起,你们是军人了,不要以为自己还是老百姓。班长跟我到团部,其余的回排准备开饭。”回到连部,连长向营长电话报告情况,然后对我进行了耐心的教育,讲军人与老百姓的区别在于铁的纪律。鉴于我也是新兵,这次事件不予追究,只在晚点名批评。连长还告诉我,老班长家有特殊情况,班长要继续代理下去,直到新兵训练结束,希望我努力完成任务。
这一天刻骨铭心:1969年初,在广西宾阳县黎塘镇,我的军旅生涯以教训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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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9 00:02 | 显示全部楼层
失窃悬案
这么多年过去,一宗失窃案至今仍挂在我的心头。
1969年春,工程兵某部新兵连的训练很紧张。那天早上出操时,天空阴阴沉沉,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。排操后是班操,全班操练的情绪提不起来。我是代理班长,提高音量喊口令,嗓子快喊哑了也不见效。事后,有人说这是出事的征兆。
早餐后是政治学习。记得头一天学习一份文件,准备迎接党的九大召开,那天上午以班为单位组织讨论。按惯例坐在本班床铺上,围成一个椭圆圈。在全班都即将就位时,跟我隔个铺位的“章老头”一脸惊慌报告:“班长,我不见钱了!”
此前见他一直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忙活,像是在找着什么,把整理得方方正正的床铺翻得乱七八糟,破坏了全班整齐划一的内务,我还来不及干预他。我问“怎么会不见钱的?你放在什么地方记清楚没有?是不是带出去丢了?”章老头言之凿凿:“不会,昨晚临睡前我放在枕头褥子底下的,全部翻遍了也找不到。”“不见了多少?”“四十多块。”
我的天!这在当时尤其是对新兵来说可是个大数目,相当于大半年的津贴,真的不见了可是个大案,我叫全班帮他找一找。把他的床铺弄了个底朝天,被子褥子凉席全部抖开,铺板搬开,地上找过,甚至叫他把挎包和小包裹也全部打开,还是不见那四十多块钱的踪影。
这章老头其实不老,才二十岁,只是平时性格木纳,习惯哈着腰,队列操练老被排长批评“像个老头”,“章老头”便出了名。他跟我同乡,是个孤儿,当兵时全副身家都带在身上,加上入伍前久谈了个未婚妻,“准岳父”怕是给了压路利是,我相信他有这么多钱。
大家也许注意到,我与章老头的对话一直避免“偷”字,只说“不见钱”,不说“有人偷钱”。当时我的意识里有几分天真:经过“文化大革命”的洗礼,又在神圣的军营,怎么会有人偷东西?军人与小偷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个概念。现在看来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:有人偷了钱,军营里出了小偷!排长在连部开会,我立即到连部作了汇报。
排长跟我一起来到班里,连长跟着到来,当天的政治学习变成了查小偷。虽然除连部外,全连住在一个大仓库,但本班嫌疑最大。先是查铺盖包裹,连长排长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其他班,重点查我们班,当然毫无结果。接着把我们班拉出去,到营房后松树林里开会“审案”,排长连长讲话,政策攻心,要求谁拿了主动承认错误,把钱交出来,免除一切处分,如果被查出来将会怎么怎么处理。大家都很紧张,纷纷对小偷表示愤慨以洗脱自己的嫌疑。连长排长下令搜身,这在现在简直不可思议,一定会视为侵犯**,但当时大家不但毫无异议,而且包括我在内主动配合,以示自己清白。搜身检查也一无所获,此案遂成悬案。
天气乍暖还寒,松树林的春天姗姗来迟,树冠上未见抽出新芽,反而偶有针叶飘落。那天从松树林里出来,天空仍然阴沉得滴水,太阳一天也没露脸。战友们或许因证明了自己清白获得轻松,而我作为代理班长,心情反而沉重。
那时新兵训练就要结束,即将分兵到建制连队。本来我这代理班长快要功德完满,作为同时入伍的新兵,凭着我的悟性和勤奋,许多东西现炒现卖,照猫画虎,带领全班学习训练,没有拖全连的后腿,成绩多次被连首长肯定,想不到临了功亏一篑。连长不久前已向我透露,我们班有两人将分到特殊连队,其中我分到警通连,另有一个分到汽车连。出了这么一桩悬案,隐约觉得对分兵不是件好事。
一周后宣布分兵名单,不幸印证了我的预感,我们班全部分到施工连队。我被分到连长所在连,到老连队后他向我解密:由于失窃成为悬案,我们班人人都有嫌疑,团里决定一个也不能分到特殊连队。
就这样,我走过了命运安排的第一个人生三岔路口。如果从另一条路走过来——假如有这个“如果”的话,我的人生之路也许会是另一番风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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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10 00:11 | 显示全部楼层
在《红岩》故乡
1968年底,我踏上隆隆北上的军列应征入伍,挎包里塞着一部《红岩》。在广西黎塘经过紧张的新兵训练,继续北上来到工程兵某部,驻地竟是《红岩》的故乡重庆!这个巧合让我这个十六岁的新兵激动不已。
那时刚刚走出初中校门。在校后期,我这棵小苗在文革的沙漠中焦渴地搜索着文学甘泉,在一位师姐那里借阅了一批文学名著。这部《红岩》因毕业离校来不及看,她便作为赠别礼物送给了我。想不到它随我跨越半个中国,来到了书中故事的发生地。本来选择广西黎塘训练新兵,是因为部队正在越南执行援越任务,准备训练结束便南下赴越投入战斗。但训练期间部队已完成任务,回到云南休整后进驻重庆,我们新兵同时从黎塘北上入渝,编入建制连队。在这块洒满革命烈士鲜血的土地上读《红岩》别有一番感受在心头。
中苏关系紧张,重庆凸现在国家的战略棋盘。凭借地理位置和自然条件优势,那里成了祖国“大三线”的心脏。1969年3月“珍宝岛”事件后,战争一触即发,部队在这样的战备气氛中进驻重庆市郊南桐矿区,执行一项艰巨的国防施工任务。我们二营的任务就是扩建一座地下兵工城,将一个大溶洞中间一段拓宽,使之与前后洞连成的整体。部队施工机械化程度很低,土石方工程要打“肉博战”。每天八小时下来,绿色的征衣变成了白色的盐汗衫,浑身上下像散了架,战友们都趴着不愿再动,而身单力薄的我不顾劳累,来到驻地后的石山,十分投入地读着《红岩》。我被**D人不怕牺牲的精神、坚若磐石的意志感动。先烈们为新中国的诞生洒热血抛头颅,比起江姐等先烈受尽酷刑从容就义,我们在国防施工中受点苦和累算得了什么!那时极少有文学书籍可读,一卷《红岩》便成了我全部的业余文化生活。在半年时间里,《红岩》被我读了两遍,许多章节被反复咀嚼过,许多段落甚至熟读能诵。我用这种方式消除疲劳、净化心灵、陶冶情操、思考人生、升华理想,也从中吸取文学养份,提升文学素养。
半年后我加入了共青团,又过数月我任副班长并递交了入党申请。不久我被抽调到军宣队搞“支左”,这是党组织对我的考验。当我完成一个阶段的任务回到部队时,营首长找我谈话,说准备调我任营部文书。聚餐会上,战友们都举杯祝贺我即将离开艰苦的施工连队。趁着休整,我再次通读了《红岩》,并和几个战友一起,参观了心仪已久的红岩村、曾家岩等革命纪念地,到“中美合作所”旧址、歌乐山、白公馆、渣滓洞等地凭吊革命烈士。此行感触殊深,强化了《红岩》对我的“震憾教育”。回到部队的那天晚上,我向营党委写了一份申请书,作出了一个令许多人费解的选择:回归火热的施工第一线,磨练自己,建功立业。
我的请求得到了首长的赞许。这时部队已完成了扩建石方工程,正准备进行捣制被覆,现前后洞连成一座两层共约三万平米的兵工城。我回到连队,正赶上部队开展“大战五十天完成工程任务”。重庆是长江三大“火炉”之一,时已入夏,酷热难耐。我一边参加施工,一边负责工地宣传鼓动工作,板报广播一起上,采写编播一手揽,通常三四个工作班连轴转,最高纪录达六个工作班不下“火线”,累得我连走路也打瞌睡,有一次竟倒在路边呼呼大睡。那段时间我的体重掉了四公斤,部队则创造了四十八天完成一年工作量的奇迹,我也在大战中经受了锻炼和考验,受到部队嘉奖。大战后我再被外派地方“支左”,完成任务回部队后不久,便在党旗下庄严地举起右手,实现了加入中国**D的愿望。
后来我作为普通战士复员回乡,许多战友为我惋惜,认为当初如调营部当文书,我将走上提干升迁的坦途。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,我永远无悔当初的选择。因为有了砥砺在《红岩》的故乡的经历,此后无论是在家乡农村、在大学课堂、在中学讲坛、在秘书岗位、在管理部门,还是今后的漫漫人生之路,任何艰难困苦都不在话下。
感谢《红岩》,感谢《红岩》的故乡,她们提供的精神财富将使我受益终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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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10 23:00 | 显示全部楼层
战场无硝烟(外一篇)
和平年代的军人也有流血和牺牲。四年军旅生涯,我曾多次历险,并目睹战友们倒在“大三线”没有硝烟的战场。
1969年初夏,部队在重庆南桐矿区扩建某兵工厂。该厂1965年从北方迁来“大三线”,担负着当时属高保密的新型兵器制造任务,主车间设在一个喀斯特溶洞里。大溶洞贯穿整座小山,纵深三百多米,前后各一百多米属自然成洞,当年已建成宽约五十米的双层车间;中间一百多米是通道,宽处十来米,窄处三五米,我们二营的任务是扩建中间这一段,建成与前后洞连贯一致的整体。
动工先排险。洞高约十五六米,自然生成平整的洞顶,但有一块好几平方米大、约两三吨重的石块,明显是贴附在洞顶的险石。一排长和二班长身先士卒,爬上陡峭的洞壁用钢钎排险,但无论你怎么撬,险石就是纹丝不动,于是决定用炸药炸掉它。二班长在上面装炸药,一排长在下面打探照灯,其他人全部撤出洞口。就在装好炸药,二班长放着导线撤下到洞壁半腰时,巨石突然自行掉下来,先砸中二班长,掉到地上又撞倒一排长。大家冲进洞里抬出他们,二班长已经牺牲,一排长抢救无效也献出了生命。
这是开工进工地的第一周,也是我们新兵上工地的第三天,做的全是前期清障排险工作。出师未捷先折将,烈士安息在厂旁路边的小山岗上,他们的灵魂将永远守护着这家工厂。自“珍宝岛事件”后,全军进入战前状态,新型武器的研制生产迫在眉睫,“大三线”的备战气氛空前浓烈,烈士追悼会开成了战前动员会。再次开赴工地,全营官兵有一种奔赴战场的壮烈,煮沸热血的口号是“一不怕苦,二不怕死”。
南桐的雨季如期而至,既洗涤着矿区的酷热,让人们在火炉的烘烤中享受短暂的清凉,但又挟带着风雨雷电、山崩地陷,象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,不仅障碍了国防施工,也让部队额外肩负了地方抢险救助重任。
六七月间的那几天,几乎天天都象倾倒了水缸。那天又是一场倾缸大雨,几乎持续了一个上午,仿佛不把南桐的石山淋酥泡溶不罢休。中午时分,雨势暂消,我们全排兵们象汗水雨水和着泥浆糊成的泥猴子,下班回到驻地进着午餐,突然从后山传来撼天动地的一声巨响,接着隐约传来呼天抢地的哭喊声——石场大塌方,那里有石场民工和避雨的群众!我们丢下饭碗操起家伙百米冲刺般扑向后山。整个部队就我们连驻扎在附近,又数我们排离现场最近,因而到得最早最快。
现场怵目惊心。原来石场已开凿成上凸下凹的“岩檐”,间杂着泥土的石山已被连日大雨泡软,进去避雨无异于将自己送进虎口。只见整个石场几十米高的开凿切面全砸了下来,约上万立方的石头将石场全覆盖了,石壁底部形成巨石嶙峋的石糟石洞,岩顶上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块往下掉。据说里面埋了十二个人,不知是否还存活者。兄弟排陆续赶到,安排好观察哨,冒着纷纷落下的“石雨”,冒着随时还有塌方的极度危险,全连官兵深入石槽石洞搜索。结果仅搜出一名坐在半腰石坎、双腿膝盖以下齐齐切断的民工,送上救护车时一息尚存,在前往医院途中死去,其余十一人全成肉泥。后来动用了推土机等施工机械,顶着方圆几百米戴上三重口罩也能熏吐的尸臭,全营轮番上阵,挖了一个星期,才把那些肉泥从巨石下抠出来。部队虽无重大伤亡,官兵挂彩生病却不少。
这次抢险战斗虽然惨烈,但毕竟是营连整体擎天,后来的一次“遭遇战”,则是我们孤班历险。
是年冬,我抽调到军宣队去地方“支左”。次年初,在调换支左单位的间隙,我回部队参加几天施工。正遇上部队送老迎新,复员老兵已摘下帽徽领章,准备上工地站好“最后一班岗”,刚分到连队的新兵则是上“第一班岗”。我们六班在以老带新的这“一班岗”中几乎“全班覆没”。当时扩洞的石方工程已基本完成,好个工作班的任务是清理现场的散石渣。全班十多人靠石壁一字排开,用铁锹铲起石渣装进手推车。从外往里清,干了差不多两个小时,到了一台挖土装渣机跟前。这台挖土机是进口货,庞然大物,它装走了批量的石头石渣,剩下的这些散渣它已无能为力,于是静静地靠石壁站着,看着我们挥汗如雨地对付这些“散兵游勇”。
这时大家已经很累,班长下令休息,于是大家或站或坐,成弧形围着挖机指指点点,评头品足。一个刚入伍的四川仁寿新兵说,这家伙铲臂举起贼雄,干活恐怕全连都不是它的对手;一个已退伍的贵州老兵说,雄个鸟,这些散渣还不是要靠我们“拼刺刀”。立马出现两个阵营,一边是“雄”派,一边是“鸟”派,“新兵蛋子”和“老兵油子”打起了嘴巴仗,我们几个不新不老的兵看热闹。
全神贯注口沫横飞,两派正打得不可开交,只听得轰隆一声,石壁上方约十立方米的岩石砸了下来,被挖机挡了个正着!挖机离石壁有两米左右,最大那块好几立方米的岩石一头扎在这个间隙里,与履带剧烈“接吻”,居然把这个庞然大物横向“吻”退了几十公分。一块石头“飞吻”了驾驶室,把驾驶室“吻”得面目皆非。其余石头还算安分,下地后没有“惹事生非”,静静地躺在挖机和石壁之间。
塌方完全没有预兆,虽然全班毫发未损,但被彻底砸了个懵,愣了一两秒钟才仓皇向后撤离。一切都已定格,撤离实属多余,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。
生死系于一线间,眼前的情景惊得大家冷汗淋漓:如果不是这台挖机,全班正好摆在这个位置,烈士名单毫无疑问将增加我们十几个人的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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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11 23:31 | 显示全部楼层
政治打瞌睡
1970年初夏,我所在部队“大战五十天”建设某地下兵工城。5月下旬进入了决战阶段,开始全面捣制楼层。
全连已经在工地奋战了两夜一天。我们排负责混凝土供应和捣制,属于全部工序的“重中之重”,体力已经严重透支。干到第三天凌晨,全排官兵成了“机器人”,许多人上下眼皮打架,几辆混凝土手推车摔下栈桥,险些酿成事故。凌晨三点多,老排长大声宣布着什么,谁也没听清,愣看着排长。洞口搅拌机成群,洞内捣鼓捧成打,三十多个小时的轰鸣早就麻木了听觉神经,老排长只好逐一附耳通知:到洞口集合下班!
老排长绰号“山东马”,全连有名的“烟神”,是我迄今所见最“猖狂”的瘾君子。他的工资近半用于抽烟,每天至少要两盒,他手指的牙齿薰得焦黄。一次他跟我们几个烟鬼打赌:谁给他买条“春城”,他三天三夜不睡觉,睡了赔双倍。“春城”在当时算好烟,是他喜欢抽的牌子,但四毛钱一盒,一条差不多一个月的津贴,我们这些穷兵蛋子没谁敢跟他赌。老排长抽烟有一绝:套接烟屁股。那时还没有过滤嘴,他为了不浪费烟屁股,抽剩小半截便掏出下一支,在烟盒上啪啪啪顿空一小截,将烟屁股套接上去,套接技术炉火纯青,手法娴熟快捷,烟纸不破不陷,接得不深不浅,天衣无缝。抽了大半截又如法炮制,一连抽三支,间隔二十分钟再来一轮。在工地上熬了两夜一天,已无所谓间隔,反正手一闲他就得抽烟,中途派过一名战士给他买烟,带着疲惫不堪的人马稀稀拉拉走向驻地。
离驻地有一公里多。这是一条简陋的专用公路,跟着小河走,转过一个山嘴,看不见灯火通明的工地,全排便融进了浓浓的夜色中。这是黎明前的黑暗,没有路灯,只有老排长的烟头一闪一闪。眼皮不断地打架,烟熏火燎似乎已无济于事,于是当手上的烟抽到烫手时,他很大方地丢了一次烟屁股,但走了不到十米,睡意便完全征服了他,一激灵他又点起了一支烟,随口喊了一声“跟上”,迷迷糊糊地往前走……
走到驻地,“咚”的一声老排长一脚踏空在门口水沟,摔倒在台阶上,把他摔醒了,手上的烟头已不知何时丢在何方。他爬起推开门,屋内黑咕隆咚,打开灯发现空无一人,他滴沽一句:“咋搞的,人呢?”当时我们排征驻民房,每班一户,相距不远,老排长就住在八班,他赶紧到其他班,居然也空无一人!他有点傻了:怎么把一排兵带丢了!
赶紧往回找。走到路口,几个兵正在醉汉梦游般进村,老排长抓住一个边走边睡的兵,摇摇他的肩膀问其他人在哪,兵梦呓般回答“没跟上”。老排长命令他们原地待命,打着手电继续往回找。原来其余的兵躺在路边呼呼大睡!隔一二十米一个,大约躺了一里路。几个班长在一路“捡”着自己的兵,拉起这个那个又躺下,叫醒那个这个又迷糊。
我就是边走边睡最终躺下睡着的一个。一下火线神经便松驰下来,在洞口集合时眼皮已经睁不开,真正是“跟着感觉走”,走着走着便撞在前面的江西老表身上,两人倒在路上。看来他比我困得更惨,一着地便响起鼾声。潜意识告诉我:不能在这里睡觉!想爬起来,但身体就是不听指挥,一会就彻底睡着了。后来我是被班长用巴掌“刮”醒的。
老排长当兵十多年,包括抗美援越,边走边睡带丢兵的还是第一次。好不容易在村口集合全排,各班重新清点人数,他宣布:不搞“天天读”和“晚汇报”,回去马上休息!那时这一套程式抓得极严格,每天要读毛著半小时以上,哪怕“边读边睡”也要坚持;早上起床第一件事,是手持红宝书向统帅、副统帅“早请示”;晚上就寝前最后一件事,仍然是手持红宝书“晚汇报”,早晚仪式都要三呼“万寿无疆”“永远健康”。老排长把这些程序省略掉,无疑要冒很大的政治风险。
果然,那天午饭后,全班交流边走边睡的“心得体会”,正在谈笑间,老排长前来通知补课,要将两天的“天天读”合并学习一小时。不搞“天天读”,下班倒头便睡,已被指导员严肃批评为“政治打瞌睡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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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烟生处 发表于 2012-10-12 14:23 | 显示全部楼层
几十年过去,家前屋后的景物已经完全改观,但那个儿时的梦依然清晰如初,它已经深嵌在我记忆深处。

那南柯式的柿下一梦也许蕴藏着谶机。人到中年后,一次餐桌上偶遇一位老乡,听在座的朋友介绍,这位老乡已够得上“大师”级,只是我对占卦算命的可信度历来持保留态度,圈外人不问圈内事,故未闻其名,亦未谋其面。老乡“大师”对我略作端详,断然批曰:你手无寸金,身无长物。我修炼几十年的唯物观几乎顷刻瓦解:这:“大师”果然了得,一言中的!因家庭负担重,虽工龄三十年,人快知天命,囊中尚空空,有时还揣着欠条过日子。这家境令我想起柿子树下那个童年之梦,想起梦中那全部掉了底的口袋。-----选肖定童年篇

已拜读肖前辈的文章,很丰富的人生阅历,很童心的往事申述,很朴实的乡情民情,如南宋稼轩长短句那样生动的跳跃这,--------这是云烟对前辈的短评与仰望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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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12 22:19 | 显示全部楼层
大兵阿木
同乡阿木和我同年入伍,从新兵连到老连队都和我同班,我算领教了他的“木”。
阿木大名陈目。他老爸是个木匠,据说阿木呱呱坠地时,老爸正从山上扛一根木头回家,于是起名陈木。入学读书后,同学都喊他“大头”,喊得他哭哭啼啼,老师便给他改名陈目。但木目同音,局面并无太大改观,只是字面上少了点“木头味”,多了点“墨水味”。名字易改,本性难易,当兵四年他确实够“木”,战友们都叫他“阿木”。
就说操练队列吧。平时阿木走路正常得很,迈右脚摆左手,迈左脚摆右手,但一到队列他就变成了“右手右脚,左手左脚”,十足唐老鸭一只,看了叫人喷饭。新兵连我当代理班长,第一次操练队列便叫我哭笑不得,“齐步走”口令一出,他就“右手右脚”。我命令阿木出列单兵操练,他往前走了几步,嘿,正常了!“齐步走!”嗨,又是“右手右脚”。反复几次,无不如此,全班差点没笑爆肚皮。首次单班队列会操,阿木更在全连出了名,挺严肃的会操被他的“右手右脚”搅成一锅粥。此后我便跟他的“右手右脚”作“斗争”,晚饭后开“小灶”操练,耗时半个月才勉强纠正他的“右手右脚”。
阿木身高一米七六,体重一百六,真正“大兵”一个。他读了三年书,觉得手中的笔比肩上的木头还重,便扔下手中的笔要跟老爸杠木头。他老爸举起一把锋利的斧头,差点没把他当木头砍了,想想砍了也做不成一张矮凳,就改用木尺狠揍了他一顿。但他铁心不再读书,老爸也拿他没办法,便由得他去杠木头。阿木杠木头直到应征入伍,操练得力大无穷,拳头一握,小臂一勾,上臂的“老鼠”跳上跳下,掰手腕几乎全连无敌。这样的大兵打枪打飞了不足为奇,但投手榴弹却差得毫无道理,叫人大跌眼镜。
分到老连队不久,遇上部队强化练兵准备打仗,训练后要打实弹。先进行实弹射击,阿木几乎打了个光头。开始练手榴弹时,我这体重不足百斤的文弱书生也能投出四十来米,阿木居然只投二十米!以为他失手,反复再投还是二十米。他自己也莫名其妙,自尊心大受打击,因为按规定,投三十米以下不能投实弹。阿木有的是一身“死力”,但缺乏“活力”,也就是为会用力。于是日练夜练,手臂都练肿了,肿得几乎连“老鼠”都不见了,终于练出了三十米,勉强上了及格线。
投实弹那天,老天下了点毛毛雨。老兵投完轮到我们新兵,排长安排阿木投最后,连长也上来“督战”,叫我在旁边当助手,其他战友都后撤到五十米警戒线以外、投弹点选在地势略高的地方,前面横着一道土埂,出了土埂有点顺坡,爆炸点越远坡度越大。排长再次交待要领,说投弹出手趴在土埂后,安全是没有问题的。我拧掉柄盖,将手榴弹放进阿木手中,帮他把拉环小心套进小指,感觉得出他的手在微微颤抖。退后两步,向前垫步,甩臂扬手——糟糕,他的手是空的!原来他过于紧张,又想投远一点,向后甩臂用力过猛,手榴弹向后滑出,落在身后约十米处吱吱冒烟。“危险!叭下!”连长排长一人一个,几乎同时分别把我和阿木向前一推,四个人跃出土埂刚趴下,手榴弹“轰”地爆炸。好险!
投弹虽难,但最难为阿木的要数政治学习,讨论发言。向毛主席“早请示晚汇报”,毛主席著作“天天读”,“最高最新指示”学习不过夜,学了还要讨论,人人发言,那时的政治气候老是跟阿木过不去。阿木不会讲普通话,平时木讷寡言,不善交际沟通;学习讨论时低着头,双手放置两膝之间,十指打交叉,两脚搓地板,右脚搓了左脚搓,左脚搓完换右脚,周而复始直至学习结束。讨论一般都是阿木最后一个发言,这在班里成了不成文的规矩。战友们全部讲完后,他头更低,脸更红,地板搓得更起劲,扭扭捏捏不肯开口,活活脱脱姑娘十八。班长软硬兼施,有时他就嚅嚅几句,你正伸长耳朵想听清他讲什么,他来一句“就这样啦”,完事。当兵四年,“就这样啦”是阿木讲得最好的一句普通话。
工地上的阿木却如虎归林,干得虎虎生威。重活脏活险活全有他,要两个人抬的石头他轻轻一捧丢上车。推手推车不装将多满,只要你能装他就能推,因此压坏了几辆车,受到连长笑容满面的“批评”。在重庆南桐国防工地,一次推轨道翻斗车倒石渣,绑扎在倒渣口的安全枕木脱落,为避免翻斗车冲下山沟,他独力拉住了顺坡加速滑行的成吨重的翻斗车。那时我搞工地宣传,写了篇表扬稿,上了墙报和广播,他干得更起劲。捣制工程搞五十天大会战,会战初期我们排临时成了木工排,负责打捣制模板,阿木更是如鱼得水。凭着从小跟老爸学的木工手艺,打模板这种“大眼木匠”活简直小菜一碟,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师傅,连长排长也成了他的徒弟,一些关键部位的技术要依仗他,一次他两天三夜不下火线,高空作业时系着保险索吊在半空打着“秋千”睡觉,把连长吓个半死。会战结束,阿木受到了嘉奖。
复员后的阿木还有“后传”。当兵四年,普通话讲得一塌糊涂,阿木却又忘了乡音,回乡讲话“三不像”,乡下称之为“三合土”。刚复员回去那段时间,阿木喜欢到处走动,比在部队表现活跃多了。他常站在大队部前的空地,跟村里人展示他的“三合土”。当然忘不了把那句最拿手的普通话带回来,跟人家说话时不时来一句“就这样啦”。
村里就有人说话了:“一起当兵几个人,就阿木学到点东西,其他人都白去了!”我们听了有点哭笑不得,阿木听了却很得意。
这个阿木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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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15 00:04 | 显示全部楼层
老罗和小许(外一篇)
老罗和小许相隔千里,本来毫无关联,我把他们拉到一起写进这篇短文,是因为他们都是我在部队时认识,并对我后来的生活道路产生过影响。
1969年冬到1970年春,我在重庆三江的重钢四厂“支左”。四川是文革重灾区,当时搞了个“中央办的**东思想学习班四川班”,在全省解决刘结挺、张西挺拉帮结派搞独立王国问题。我们部队入川不久,没有派性色彩,派出的军宣队在群众中威信比较高。我被派驻一个大车间,与车间革委会主任一起主持学习。组织讨论必须记录,综合后向上级汇报。记录员得物色一合适人选,一要政治可靠,二要文字水平高。主任推荐老罗,一些革委会成员提出异议,说此人不关心政治,白专一个,找他也不一定干。简单问了情况,我想找他谈谈看。
晚饭后,穿过有些荒芜的厂区,我找到老罗的宿舍。是个双人房,两床一桌一椅一架书。典型的单身汉宿舍。我已知道他是钢院毕业的技术员,但他的年轻仍出乎我的意料,原来是1965年毕业进厂,才二十七八岁。不过比我大十岁左右,在我面前仍是名副其实的“老罗”。他正在看书,看得很投入,我这不速之客站到书桌前他才抬起头。“军代表”的光临让他有点受宠若惊,忙着招呼倒水让座。
我问看什么书,他将书递给我。是一本炼钢专业书。他说这几年“不务正业”,估计学习班后很快就要转上正常生产,得熟悉一下自己的专业。说着把笔记本也递给我看。我不懂他的专业,但被他的字深深吸引,一页一页翻看。他的字写得太漂亮了!是那种豪放飘逸、娴熟自然的行草,公式数据也写得十分潇洒,看得我赞不绝口,爱不释手。我要拜他为师,索要他的墨宝。他谦虚了一番,看我很有诚意,便从书架抽出一本笔记本送给我。那是一本钢笔手抄的《毛主席诗词》。
那晚我们谈得很投机,他很愉快地接受了记录任务。我着实被他感动了一番,一是在文革这样的环境里,有这么个人顶着“白专”的指责心系生产,潜心读书,实在“白”得可爱,“专”得可敬;二是他出乎意料痛快地接受任务,说明知识分子需要尊重,你给他一分尊重,他会给你十分回报。
后来他的任务完成得十分出色,不但记录做得漂亮,综合材料水平也高,我们车间被厂领导和军宣队长多次表扬。他做的记录我“贪污”了一本没有上交,和那本《毛主席诗词》一起作为字帖,后来不知在那一次搬家时丢失了,他的字我也只学到一些皮毛。是为憾事。
无独有偶,后来遇到的川妹子小许同样令我感动。
离开重钢四厂后,我又被派驻过两个单位。期间部队已由重庆南桐转战内江资中,执行新的国防施工任务,一批民工配合部队施工。从重庆回部队后,连里曾把一个民工排交给我带。全排四十多人,其中有个女工班,十多个人。
有段时间我住在民工棚里,方便带队管理。这是一片荒坡,住的是油毡纸工棚,分隔开每班一间。生活条件艰苦,体力劳动繁重,晚饭后我到各班布置第二天的任务,看到民工们都躺在床上,或睡觉或摆“龙门阵”,女工的区别是嘴上摆着“龙门阵”手里织着毛衣。女工宿舍里还有着另一道“风景”:昏暗的灯光下,有个川妹子在看书,看得还挺投入,我在布置工作时她也眼不离书。一连几晚“风景”依旧,一次布置完工作我便上前问她看啥书。她挺秀气地嫣然一笑,说看闲书,我拿过一看却是高中数学课本,文革前的版本。封面上写有姓名,她说是她大哥的,由此我得知她姓许。
后来熟识了,知道她几乎与我同龄,是文革改制后的首届高中毕业生。逢休息日她和同伴到我宿舍聊聊天唱唱歌,有时也借我的歌本抄抄歌什么的。一个休息日我睡懒觉还没起床,她们便登了门,我不好意思当着她们的面穿衣服,又不好意思叫她们走,尴尬地被“堵”在被窝里和她们聊天,打那以后再也不敢睡懒觉。我曾问她,一天干活下来累得要死,怎么还有精力看那些枯燥的课本。她说两年高中脑子空空,看看可能还有用。1972年初夏,她离开民工排参加推荐考试,8月传来消息,小许上了师专,赶上了大学恢复招生的第二班车。
在文革“读书无用”的喧嚣里,老罗和小许独树一帜。岁月长河洗涮掉了许多记忆,但没有湮灭他们给我留下的印象。我复员后自学初高中课程,1974年挤上了大学恢复招生的第四班车,或多或少受了他们的影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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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15 21:43 | 显示全部楼层
一头架子猪
屈指算来,时光已经流逝三十多年,我怎么也忘不了房东田大叔和他的一家。
部队刚进驻重庆南桐矿区,我们排原来驻扎在一个温泉小公园。每天可以泡温泉洗澡,惬意是惬意,但离执行国防施工任务的工地比较远,上下班不方便,于是进驻离工地比较近的一个小村庄,田大叔成了我们的房东。
田大叔的家在一座小石山半山腰,站在门前可以遥望灰蒙蒙的金佛山。当地的民房都是“框架结构”,先搭好木框架,盖上瓦顶,然后用竹篾“编墙”,糊上泥巴OK,我们叫他“篱笆屋”。田大叔的篱笆屋有两间正房,外加一间厨房和一间茅草盖的偏房。我们住了挨偏房的一间较大的正厅房,靠厨房那间挤着田大叔一家五口。田大叔家可谓家徒四壁,除了铺盖盆碗没一件值钱物件,最值钱的恐怕就是那头小猪。小猪在屋外圈养,田大叔说养了半年不见长个。
田大叔个头也不高,长相显老,四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已五十开外。生活的艰辛刻在精瘦的脸上,也刻在沉默寡言的性格上,但不妨碍他对部队的一腔感情。房屋残陋却收拾得干净妥帖,我们一搬进来他就帮着忙前忙后。他说解放初想去当兵,父母怕打仗不让去没当成,现在部队驻进家里很高兴。他知道我们施工很辛苦,每当我们休息,不管是中午还是夜晚,他就成了我们班的“卫兵”,绝对不准孩子打闹,甚至不许鸡鸣狗叫打搅我们睡眠,否则“驱逐出境”。
我们进驻前,他的茅草偏房已租给附近煤矿的一个青工,每月换几个油盐钱。那位老兄正在“拍拖”,大概正拍在火候上,他不上夜班不到凌晨不散,甚至通宵达旦。我可苦了我们。尽管他们已尽可能压低音量减少动静,无奈我们挨着他那面墙打铺,竹篾墙漏洞百出形同于无,隔音效果太差,加上我们这些兵正值青春年少,联想能力正丰富,越是压抑的动静骚扰神经。一发现那一天那位老兄不上夜班,我们就开玩笑说,今夜大家辛苦点,又得陪他谈恋爱。一次田大叔例行“查夜”时,在门外听到全班床板“大合唱”,第二天问为啥没睡好,我们没有多想就透露了原因。不想大叔毫不犹豫地把那位老兄请走,收回了偏房。我们真有点对不起那位老兄。
这里的山是额斯特石山,放眼所及都是石头,山脚下小河边才有少量田地。石头之间有些泥土,哪怕只有巴掌大小,也种上一棵牛皮菜或者一兜红苕(番薯)苗,初看以为是小孩子种着玩的,知道实情后让人心酸。都说农民土里刨食,连土都没有还怎么刨食!这里年人均口粮谷五六十斤,只够逢年过节打打牙祭,婚宴能吃顿红苕饭已算排场。平时大多吃红苕,吃完红苕靠牛皮菜充饥。这种扯皮菜很贱生,一捧黄土就能长得肥头大耳,但味道怪怪的,吃多了直流清口水,田大叔一家每年要吃两三个月,吃得三个孩子一脸菜色。
三个孩子中,女儿已是大闺女,大儿子也已懂事,小三子还是个“鼻涕虫”。每当我们从连里打饭回来,小三子就垂涎欲滴地凑上来,大姐大哥拉也拉不走,非得田大叔尴尬在出来喝令才离开。我们大多是农村兵,是受过饥饿煎熬的一代,看见这个场面实在不忍,于是每次尽可能多打点饭回来,给孩子送一点过去。星期日班里包饺子,就近在大叔厨房煮,也留给他们一份,算是“柴火费”,把大叔大婶感动得不行。
在田大叔家住了半年多,我们完成了施工任务,要离开田大叔家了。开拔那天早上,我们刚起床就觉得有点民样,从田大叔厨房传来阵阵肉香味。开早餐时,大叔端来满满两大脸盆猪肉。原来为了欢送我们,大叔忙了大半夜,把那头猪杀了!那头猪养了一年多,我们是看着它从小猪长成架子猪,只是没饲料长不了膘,大约不足百斤吧,如果养肥卖了,大叔一家不知要派多少用场!我们可惜得不愿动勺子。田大叔也把排长请了来,排长说既然杀了就吃吧,于是我们在排长带领下,和田大叔一家吃一顿难忘的“鱼水宴”。
宴后,排长率领我们来到饮事班,软硬兼施扛了一袋大米和一袋面粉留给大叔。这绝非作为补偿,大叔对子弟兵那份情是无价的,聊表一点心意罢了。
这么多年来,一直想回去看看田大叔,也看看当年战斗过的地方,不知何年能偿我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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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15 22:42 | 显示全部楼层
本帖最后由 肖定 于 2012-10-15 22:47 编辑

川中之冬
在工地上奋战了一整天,疲惫占领了整个身心。吃过晚饭,“天天读”和晚点名前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,我们几个战友来到营房后的山坡散步。
时为1971年9月下旬的一天,我们部队正在川中资中县执行国防施工任务。论季节还是秋天,却北风习习,穿着绒衣也难御寒意袭身——冬天似已迫不及待。提前降临川中大地。天空覆盖着低厚的云层,终日不见阳光,令人想起那句著名的唐诗“山雨欲来风满楼”。我们在山坡上兜了一圈,便在坡顶一块大石头背风的一面坐下来休息。西望浓厚的云层边,忽现无比瑰丽的一抹晚霞,随着天色向晚又很快淡去,乃至被黑重的云团吞噬,消失在遥远的西天。
一直翘着腿躺在地上的一位江西老表,这时突然坐起来对我说,“副班长,知道不,我们的副统帅没了!”
这家伙来自革命老区,父亲是老革命,消息灵通,平时我们都乐意听他的“小广播”。但这一条消息非同一般,当场把我们“炸”懵了,大家面面相觑。好一会才回过神来,我问:“怎么没的?”“坐飞机摔死的。”听得大家一愣一愣的。班长没出来,在场几个只有我带“长”于是就有了一份责任,我说:“你可别胡说,大家也别乱传,搞不好要出事的。时间差不多了,回去吧!”
看来老表没有胡说。革命的“宗教”仪式“早请示”、“晚汇报”已经停止,不再一早一晚三呼“毛主席万寿无疆”、“林副主席永远健康”,如果此前还莫名其妙的话,现在已经发人深思。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,脑海一片迷茫。我们这些在文革中长大的一代,当时思想单纯狂热,立志跟着领袖解放全人类,实现世界一片红。林彪是毛主席亲自选定的接班人,班还没接怎么会摔死呢?
老表真的没有胡说。各种传闻在军营里不翼而飞,许多细节都有详尽的传说,由不得你不信。特别是关于林彪摔死的真相,竟然是谋杀领袖、抢班夺权、叛徒摔死!思想的混乱和矛盾伴随我们走过那段日子,我们宁愿这是谬传,不愿相信这是事实。多少年了,意识深处的林彪已经和毛主席一样神化,无数人每天两次六遍敬祝他“永远健康”,这样的神怎会死,而且是摔死呢?
然而,老表确实没有胡说,一切都是真的。刚过国庆节,全团集合开会,不准携带武器。会场岗哨林立。哨兵荷枪实弹,据说是军区特勤部队,一说是总后渝办警卫部队,反正不是我们团的。部队集合“引进”哨兵,这在部队历史上没有先例,平添了几分紧张气氛,使人 一看便知非同寻常。部队集合有拉歌的传统,一般是二级单位对拉,气氛活跃热烈,这次集合一改以往。全团鸦雀无声等待开会。
果然是传达9.13林彪事件的中央文件。尽管已有传言,对这次集合也有预感,但林彪为篡夺党和国家最高权力,思想之阴暗,手段之残忍,还是把我们震得目瞪口呆,毛骨悚然,总有一种悬在半空的感觉。我们这些走进军营的红卫兵,多年来所听所读都是林彪英勇善战神机妙算功勋彪炳,扎根心中的是林彪手持红宝书亦步亦趋紧跟毛主席的形象。如今亲耳聆听中央文件披露其罪行,一如天上地下,赤道寒极,落差太大了,太难以让人接受。
听完文件回到营房,我们都像大病一场,身心俱疲。崇拜多年的神像轰然坍塌,引发一场信仰危机,每个人心中都悬着一个问号:我们紧紧追随的**D,我们认为无比神圣的最高层,难道就是这个样子的么?此后一个月,部队反复学习毛主席南巡讲话,度过了这场信仰危机。我们的最大收获是打破了迷信,用唯物辩证法看待**D,包括它的最高层。那段时间,一句名言常挂在大家嘴上,那是毛主席老人家针对林彪叛逃说的,无奈中透视着一个伟大政治家的豁达胸怀:
“天要下雨,娘要嫁人,由他去吧!”
川中这个冬天来得早,而且特别寒冷。9.13事件导致中苏关系降至冰点,部队战备升级,年底我奉命到团教导队集训,期间下了川中多年来的第一场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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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16 21:10 | 显示全部楼层
士兵与蚊子
就个体而言,士兵与蚊子孰强孰弱不言而喻。但1972年初夏某夜,在四川资中某国防工地,一名副武装的士兵却与一只蚊子展开了一场“生死”搏斗,并以士兵的失败而告终。这名士兵就是我。
那时我在工程兵某部服役,部队在完成一项施工任务后转战资中,在一片荒坡和山地上建设一座规模宏大的兵工城。1971年9.13林彪事件后,备战气氛空前紧张。我们连参加一段厂房基建后,临时变成了“铁道兵”,受命打通铁路专线的隧道。1972年初夏开赴工地,给隧道口切除地皮。正式开打前不实行三班倒作业,连里决定晚上向工地派出一个流动哨,确保机械设备的安全。
那晚轮到我们班上哨,我站最苦的凌晨两点至四点一岗。哨区在离营房两公里远的荒坡上。我虽然已是三年军龄的老兵,但毕竟才十九岁,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孤身单兵远离营房上哨还是第一次。一路上蛇鼠惊扰,草木皆兵,老怀疑有敌人埋伏,加上初夏的川中已溽热难耐,我汗流浃背跌跌撞撞赶到哨区接班,在哨区巡查一遍后,便挑选了个隐蔽的位置,瞪大眼睛放起暗哨,不敢有半点松懈。
刚静下来,一群蚊子就盯上了我。有必要介绍一下这里的蚊子。这是一种山蚊,个大,凶狠,毒剧,叮上一口能让你痒痛几天。最可怕的是它们“智商”极高,你的蚊帐掖得再紧,它也能找到缝隙呼朋唤友成群结队钻进去给你“美容”,让你全身上下“一片红”,痒痛难忍,毛骨悚然。见蚊子围攻上来,我的神经本能地紧张起来。先是一手持枪,一手驱赶,但过了几秒钟蚊子又攻上来,大概它们祖祖辈辈从未品尝过这么鲜美的夜宵,无论如何它们也不肯放弃。单手驱赶效果不佳,我便把半自动步枪靠放在身后的土坎,双手挥舞驱赶,但不敢拍打,怕弄出动静暴露哨位。
人蚊对峙约二十多分钟,蚊子显得不耐烦了,进攻越来越频密,赶也赶不走,我不得不加大力度,抡转身体驱赶。就在我转身的瞬间,一只狡猾的蚊子轰炸机般冲进了我的右耳的内耳郭“领空”。我一惊,忙用手去堵耳道口——为时晚矣,蚊子钻进了我的耳道!我赶紧用小手指去抠。不抠还好,一抠撑宽了耳道,蚊子嗤溜一下进了耳室!
嘴巴可以紧闭,鼻孔可以喷气,耳朵是人体唯一不能自我设防的可钻之“空”。不管是老谋深算,还是误打误撞,蚊子这一招太阴了!这只可恶的蚊子像钻进铁扇公主肚子嚅的孙猴子,把我的耳室当作练功场,兴奋地鸣叫,不断地振翅敲击耳鼓,搅得痒痒的浑身难受极了。我已顾不得暴露哨位,忙打亮小手电,从地上摘下一段草梗,折起当耳勺伸进耳朵里,想把蚊子掏出来。忙乎了十多分钟不见效,反而把自己搞得更难受。于是我又侧勾着头,倒着耳朵不停地蹦跳,想把蚊子蹦出来。蹦了几分钟,耳朵里没了动静,,蚊子到底被我蹦出来了!嘿,一只小小昆虫,试问能耐几许?怎敌人类的智慧与力量!我吐了口气,顿觉通体舒畅。
正为自己的胜利窃喜,没想过了一阵子,耳朵里嗡嗡地又闹腾起来。大概蚊子刚才闹累了,休息一会又缓过劲来,我只得又蹦起来。如此反复数次仍不见效,一股焦灼烦躁在心头升腾,我失去了信心,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,靠着土地坎休息一会,考虑对策。还是无计可施,我使 后一招——用手指死死地堵塞紧两边耳道,想把蚊子闷死在里面。其实这是黔驴技穷,病急乱投医,口鼻耳相通,再说蚊子用得了多少空气,哪能闷死蚊子!事后想起来可笑,但当时我还为自己的“高招“得意。堵塞了十多分钟,听到里面好久没了动静,以为大功告成,我也近似虚脱,于是放开手指,长长地出了口气。
谁想气还没出匀,只听嗡的一声,耳朵里的蚊子居然飞了出去!其动作之迅速,绝对出乎我的意料,令我目瞪口呆,为蚊子的狡猾,也为自己的失败。
约一个小时的搏斗就这样结束。我抓起身边上了刺刀的步枪,呆呆地望着星空。苍穹深邃莫测,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三两颗星星,隐隐约约对我眨起嘲笑的眼睛。但这个结局却使我的认知在瞬间得到升华:
强中有弱,弱中有强;山外青山,楼外高楼;黔之驴,纸老虎;尺有短,寸有长;糯米治木虱,一物降一物——从宏观到微观,从宇宙到人生,从社会到个人,这种“变数”现象无孔不入,唯物辩证法无处不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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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16 21:12 | 显示全部楼层
云烟生处 发表于 2012-10-12 14:23
几十年过去,家前屋后的景物已经完全改观,但那个儿时的梦依然清晰如初,它已经深嵌在我记忆深处。

那南 ...

多谢欣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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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16 22:07 | 显示全部楼层
书记与士兵
南国的春晖洒满信宜山城,李大来觉得浑身热烘烘的,便脱下军上衣搭在左臂上,右手提着行李,沿着车水马龙的大街走向县委招待所。
此刻大来的心里也奔突着一股热流。入伍整整二十年,故乡长作梦中聚。当兵光荣,戎装任重,离上次探家整十年,他才得以探望阔别的故乡。山绿了,水秀了,人富了,城美了,故乡变得不敢相认了,改革开放带来的故乡巨变令他兴奋不已。刚到汽车站买好第二天归队的车票,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:归队前见见不曾谋面的家乡“父母官”——陈子璜书记。于是就近下塌县委招待所。
然而,百忙中的陈书记却下了乡,万家灯火人未归,在招待所的房间里,大来和几个复员在县城工作的战友叙旧。十年别情浓,本来健谈的大来却听得多说得少。他心有不安:作为领导百万百姓的县委一把手,书记是个大忙人,打搅他是不是太冒昧了?在归队的前夜,下午踏进县委办时那种隐约不安的心绪,随着时间的推移来得更强烈了。他举棋不定,书记披星夜归后,要不要再去打搅他。
就在大来心猿意马地和战友聊着的时候,谁也没有料到,陈书记竟然出现在房间门口。原来,书记从乡下归来,听说有位从部队回来探家的同志想见见他,一吃完晚饭就赶来了。书记和大来亲切握手、问候,落座后详细地问起了部队的情况,从训练、学习到生活、身体,从大来本人到信宜籍其他战士。大来逐一向书记作了汇报。
“离家这么多年,家里有什么困难吗?我们县委主观上是注意了落实优抚政策的,但很难说每项工作都做到了家。有什么问题和要求不怕提出来,自家人嘛!”大来感谢书记兄长般的关心。书记说,国无兵不宁,搞好优抚,解除子弟兵的后顾之忧,是国防教育的重要一环,县委将进一步加强这方面的工作。“当然,经济是国防的基础,县委的中心工作是抓经济建设,国家富了,家乡富了,优抚工作会水涨船高的。”
话题转入经济建设。聊到大来的老家钱排镇,书记如数家珍摆起了那里山山水水的优长劣短,历史、现状、前景……并由此而及全县,谈了县委发展信宜经济的战略构想,也希望大来为家乡的建设出出主意。
言谈间书记没有架子,没有官腔,只有家常式的随和,朋友般的诚恳。在座的几位已经脱下军装的战友,喧宾夺主七嘴八舌地和书记交谈起来。他们当中,有的原来已与平易近人的书记相熟,有的也是初次接触,但谁也不觉得拘束,大家边品茶边纷纷发表“高见”,气氛融洽热烈。一时反而被“冷落”在一旁的大来觉得,有这样一位“父母官”,家乡一定能实现经济腾飞的宏愿。本来他还真想谈上个一二三,现在觉得实在多余。他只是谈了这次故乡之行的感受,谈了家乡巨变对自己的鼓舞,表示要把家乡的关怀带回部队带给战友,合力筑好国防“长城”。依依故乡情,拳拳战士心。夜深了,书记与大来“自家人”般的亲切交谈结束了。临别之际,书记让大来给信宜籍干部战士捎个好。大来把书记送出老远,心里充满歉意:不知案头有多少工作等着这位“父母官”呢……
补记:以上文字发表于1989年5月。大来是信宜中学“老三届”高中生,是我同年入伍的战友,最后官至团政委。我复员后一度失去联系,1986年我参加编写《信宜县志》,因收集人物录续上联系。当兵的二十年后相聚县城,我是在场的战友之一。竖年大来转业茂名,我赴茂公干还与他聚过首,相谈甚欢。不想一年后,大来竟在一次车祸中遭遇不幸。特录此文以志怀念,愿大来九泉安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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