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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系列散文集】孤帆远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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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17 22:17 | 显示全部楼层
《孤帆远影》系列散文之四
故土情怀
感受孤寂
马死落地行
两盒粉笔
突发事件
惊魂夜森林
阿快乐的苦旅
镬铲官叔
扁担影院
感受孤寂
山变高了,水变瘦了,路变陡了……当兵离家四年,家乡魂系梦萦;一朝复员还乡,家乡如此丑陋。
人们都赞美家乡,但1973年初,当我背着并不沉重的行囊,踏上家乡的山路,心情和脚步是如此沉重。这就是我梦中千回百转的家乡么?大队仍然未通公路,从相邻的石屏大队溯北梭河回乡,那条小土路还是坎坷不平;而从大队回家,八里小山路依旧石头嶙峋,而且好像四年间真的长高了许多,每走一步都必须抬脚三十公分以上,一不留神脚趾就被石头“亲吻”。抬眼四望,大山陡峭,仿佛一齐向你挤压下来,让你喘不过气来。和我一起入伍一起复员的战友都有如此感受。
人的感受,特别是对家乡的感受,都是人的主观世界对客观存在的反映。解放二十多年,更多体现的是政治上的解放,经济建设在家乡未见得有多大成果,那个年代的家乡确实闭塞、贫穷、落后,自然环境恶劣;另一个残酷的客观存在是,从我们这一批复员兵开始,实行从哪里来回那里去的政策,国家不再安排工作。一想到将被世界抛弃和遗忘在如此偏远的穷山恶水间,劳作生存一辈子,谁的心情能好起来?谁还会觉得家乡美丽可爱?
离家四年有余,回乡春节将临,但我没有与家人团聚的喜悦,也没有年轻人过年的欢乐。家里粮食将罄,肚子都填不饱,我剩下的那几十元复员费买盐都不咸,何谈年节气氛!物质的匮乏固然难有好心情,然而最刻骨铭心最难以忍受的,是过惯了火热的部队生活,一旦离开军营回到大山窝,那种与世隔绝的无边的孤寂落寞。
家居名副其实的大山窝,放眼所及只有三座农舍五户人人家,这是我当兵前的生产队;现在已合并起大生产队,有二、三十户一百多人,但分散在几平方公里的几条山沟里。生产队开工聚到一起,收工后忙家里家外地头地尾,连温饱都解决不了,山民们绝无串门的闲情逸致,更无聊天的雅兴习惯,很难找个跟你说话的人。山里没有报纸没有广播更没有电视,甚至还没有通电,置身其中你会觉得飘零世外孤岛,完全与世隔绝。白天或可偶闻鸡鸣狗吠,夜晚的山村则黑咕隆咚一片死寂,疲乏的山民们塞塞肚子便早早睡去。偶尔出去想找一起复员的战友聊聊天,但各有自己的一摊事,忙得不可开交,不好多去打扰,看来他们都比我适应得快过渡得好。
在回乡最初的日子里,白天我爬上屋后山顶,独对苍茫群山发呆。洒泪离别军营的情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,我怀念军营思念战友。工程兵“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”,我们盖起座座楼房,自己住的却是简陋的临时营房,我复员时全连住在油毡纸工棚,冬若冰窖夏似火炉,但营房里永远充满青春活力。全连战友来自七个省区六个民族,南北文化在连队交融,民族风情在连队展示,广东兵的精明,广西兵的厚道,山东兵的豪爽,湖南兵的辛辣,江西兵的实在,贵州兵的慧黠,四川兵的圆滑,让我们开阔了视野,增加了见识,增长了才干。竹竿连长和冬瓜指导员都是山东籍,可以把你训得哭鼻子抹眼泪,但训完了又跟你称兄道弟不失山东人的豪爽。仿佛这些还是昨天的事,一愣神都已随风飘去,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。未来的人生道路如何走?有时豪情万丈,觉得自己还年轻,刚满二十岁,如果允许的话再当一次兵也不超龄;但没有任何可资利用的社会关系,没有任何可指点迷津的亲朋戚友,更多的时候是悲观失落。夜晚就着如豆油灯,看着从部队带回来的几本小说,累了就爬在窗口看着远方大田顶黑黝黝的剪影,熬着漫漫长夜,等待着从大田顶后面升起的旭日,给群山带来黎明的曙光。
人是群居动物,只有融入社会才能生存进步。身居闹市短暂独处可能是一种享受,而长期置身封闭孤寂则是一种痛苦。这段刻骨铭心的感受带来人生思索,对我以后投身家乡建设,进而走出大山是一种有效的催化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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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17 23:51 | 显示全部楼层
马死落地行
人生要经历许多命运安排的转折,要生存就要面对和接受命运安排,脚踏实地顺应人生转折。在我的人生旅途中,最难忘的是由士兵向农民的转换。
文革动乱,百废待兴,各行各业急需补充新生力量,1970年前后的复退军人都安排了工作,最差的也安排进了农场。1973年初我从部队复员,回乡才知道,从这年开始国家对复员兵的安置政策有重大改变。当时社会上什么说法都有,最难听的是说我们是林彪的兵,政治上不可靠不能安排工作。这当然是扯谈,可以一笑置之。不管是谁的兵,回归农村当农民才是残酷的事实,一起复员的战友谁也笑不起来。
马死落地行,鞋烂光脚走,笑不起来也得活人。祖祖辈辈都是农民,许多人都在大山里生存,我总不能因此而上山跳崖或找棵歪脖子树上吊。经过一段苦闷彷徨,我从失落孤寂的阴影中走出来,从对军旅生活的追忆回到现实的地面,开始走出家门,走进劳动集体。
从此,生产队的劳动行列多了一个不合格的农民:褪色的军装,白净的肌肤,特别是生疏的技艺,与周围的山民很不协调。农活虽然是简单劳动,我又是大山的子孙,但此前读书当兵,很少干过农活,除了小时候偶然放过牛砍过柴,入伍前短期接触过农事,基本未切身体验过山民肩挑手刨土里觅食的艰辛,我农民生涯之初的痛苦和狼狈可想而知。
别的不说,第一次光脚下地就够“惨烈”的了。
当兵几年来从未光过脚板接触地面,知道自己的脚虽不骄生但已惯养,然而第一次光脚下地的痛苦和狼狈,仍然大大出乎我的意料。
记得是那年春节后生产队第一次开工,也是我复员后第一次参加生产队劳动,上山种药材。山是我家背后的双塔石顶,工地就在山顶一侧,从我家上去有一公里多,山路十分陡峭险峻。中午上山前,母亲说你不惯脱鞋可以穿着鞋去,我想做了农民哪有不脱鞋的道理,于是扒光鞋袜卷高裤腿扛起锄头跟着父母出了门。
天气很好,阳光普照,光着脚也不觉冷,只是沙石有点硌脚,爬山爬得小心翼翼。心情随着步步登高视野开阔而变得开朗靓丽,我为自己终于迈出务农的第一步而高兴。爬上二三百米,渐渐觉得不大对劲,脚底开始生痛,火辣辣的脚板不愿意着地,我开始掉队。肩上的锄头早已放下来当拐杖用,一步一步往上挪。试探着找路边有草的地方落脚,感觉好舒服好舒服,但有草的路边实在太少,要上去还要咬牙踩在粗沙幼石的路面。终于捱完三分之二的路程,看得见工地了,大伙已经在挥锄开工,男女老幼大呼小叫好不热闹。临近工地二三百米没了路,遍地长满了“蒗居草”,蒗居头钢针般尖硬锐利,叫人不敢探脚。我用手中锄做开路工具,拨压刨挖,披荆斩棘,步步为营,蜗牛般行进。工地上的男女老幼全停下手中活看稀奇,开始以为我在寻找什么,当弄清楚怎么回事后,全都向我投来复杂的眼光,发出阵阵友好或不太友好的笑声,看着我狼狈不堪地挪完最后一百米到达工地。
傍晚收工时,腹空口干脚底痛,全身发软不想动,大伙一窝蜂下了山,我疲惫不堪地坐在山顶地边歇气。背后是鬼斧神工般的双塔石,一块十几平方米的椭圆形石头叠在另一块巨石上面。夕阳西挂小半空,群山满目尽苍翠,脚边的芒草绿得可爱,有草芽尖从根旁悄然冒出。南国的春天已经向人间报到,我心好像仍留在北国寒冬。一天来的甜酸苦辣,又令我情不自禁地怀念起军营生活,想象着若在部队此刻应是晚饭时分,晚饭后准备干什么。但纵有千情百结,也不可能回到逝去的岁月远去的军营,我的命运之舟已经驶入如海群山,还是磨硬自己的脚板,走好脚下的路吧!
太阳已经下山,我也该下山了。想不到上山不易下山更难,山路太陡,脚底痛得难受,我已无力单腿支撑身体往下迈步,只好一手拖着锄头,一手抓住路边野草,蹲着一步一步挪下山,两里多下山路我居然走了一个多小时,天黑好一会我才到家。进家门时,父母急得正准备上山去找我,以为我在山上遭遇不测,虚惊一场。以后几个月,我咬牙坚持磨脚板压肩头学犁耙,努力把自己改造成合格的山村农民。
两年多后1975年8月的一天,我再次登临双塔石,看到当年的药材地已是芳草萋萋,周边松林飞来的松籽长出了尺许高的小松苗,回想当初光脚上山的情景,不禁感慨万千。我坐在双塔石旁松树林边的草地上,给粤东的一位同学回了一封长信,抒发人生的感悟。那时我已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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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18 23:36 | 显示全部楼层
两盒粉笔
我来到溪边引水灌田,准备耙田整田。这些没有冬种的田块已犁起晒冬,要灌水耙平沤制一段时日再插秧。
生产队长找到我,拉我在田埂上坐了下来,说要和我商量点事。这是1973年3月,大约是中旬,春插备耕时节,我从部队复员两个月,参加队里劳动才一个月。
原来是队里准备办个耕读班,让未入学的孩子有个家长放心的去处,苦于没合适人选至今未办成。原计划等队里一个高中生6月毕业再办,见我回来了想让我来办。问了问情况,队长说万事俱备只欠先生,于是我答应“顶档”,条件是高中生回来要接手。我跟队长去看课室,是以前的一个小队部,孤立于田垌中间,合并大生产队后已废弃,离我家有五六里路。屋前有个晒场供学生活动,室内挂着蜘蛛网落满灰尘,一块已经泛白的旧黑板,两排大食堂时的破桌烂凳。
所谓耕读班,顾名思义是半耕半读,每天只上午上课,先生只作出勤记工,并无额外报酬,下午还要参加队里出工。没有课本,字簿自备。准备开学了才突然发现:并非万事俱备,还没有粉笔呢!队里一分钱也没有,我只好自掏腰包,托人买回一块黑板擦和一白一彩两盒粉笔。
本先生开始走马上任。有十一二个孩子,个个都是鼻涕虫。其中有的已经过了入学年龄,因为家贫没法入学,家长还指望以大带小帮家里一把,我便允许大的带着小的上学。于是课室里便出现这样的景观:背上背着一个更小的,两个中间夹坐一个更小的,脚边地上爬着一个更小的。反正当的是“孩子王”,我把教学定位在幼儿园至学前班之间,认认字数数数画画画唱唱歌,多三五个更小的,下延至托儿所也无所谓。
山里孩子没见过世面,看见一位着旧军装的老师站在讲台上,开始都挺怕我。多两天混熟了,渐渐地觉得老师也不怎么凶,孩子开始接近我。从八点到十点,一般安排三节课,每节课半小时,课间休息十五分钟左右。那天课间休息,一个绰号“赖尿四”的孩子走近讲台,眼定定看着两个粉笔盒,其他孩子也跟着围上来看。原来他们没见过粉笔,对这种能在黑板上写字的东西很好奇。
赖尿四问:“老师,粉笔是什么做的?”
他对我的回答疑惑不解,指着那盒彩色粉笔问:“石灰是白的,怎么这一盒不是白的,有几种颜色呢?”
我问他:“你身上的衣服是什么做的知道吗?”
赖尿四眨眨眼睛看屋顶。另一个孩子回答:“是棉纱。”
“很好。那棉纱又是什么做的呢?”
这次赖尿四抢着答:“是棉花!”
“棉花是白色的,你的衣服为什么是蓝色的呢?”
“哦,我知道啦,是白粉笔染成彩色的!”
那时我们那里还有山民自织麻布染成蓝色,或做蚊帐或做衣衫,我记得赖尿四母亲就着过蓝色麻布衫。能由染布联想到染粉笔,这孩子真不错。我夸奖他肯动脑筋,他得意地把两筒鼻涕抽吸得嘶嘶作响。
一次课间,我出外面晒场活动一下。忽有孩子来“举报”: 赖尿四偷粉笔!
这可是“大案要案”,偷风一长,我那两盒粉笔非被玩完不可。赖尿四坐在座位上,左手抠桌面右手插衣袋。我来到他跟前看着他,乍得他低了头红了脸。不一会儿,他慢慢地抽出右手,把那根沾满了手汗的***笔递给我,嗫嚅着说:“我……想试试粉笔……”
我愣了一两分钟,心底泛起一股酸楚。这小小的愿望多么可怜,我贫穷的小山村,我可怜的小弟妹!
我做了一个决定:让孩子们玩一次粉笔。接下来的那节课,我讲了这两盒粉笔的来历,讲了节约粉笔的意义。然后宣布:每人发两支粉笔,一支白色一支彩色,这节课我在下面当学生,大家上来当老师,在黑板上写字画画干什么都行。用不完的粉笔归自己,可以带回家找块木板写字画画,但不准到处乱涂乱画。我把黑板划分成两排方格,让孩子们把凳子搬上来站上去,高的用上面一排,矮的用下面一排,每人一格,下课时要评比“作品”,看谁的字写得好,画画得靓。孩子们欢呼雀跃,这节课上得很开心。
以后再没有孩子偷过粉笔,那两盒粉笔放在讲台上一直安然无恙,连粉笔头也没丢过,我和孩子相处得也很愉快。6月份我被大队抽去参加路线教育运动,还剩小半盒粉笔留给接手的高中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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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19 22:32 | 显示全部楼层
突发事件
大傻自杀来得很突然,用时下说法属“突发事件”。
那是1973年8、9月间,我在大队路线教育工作队做事。作为路线教育的一种形式,当时大队还搞了个文艺宣传队,晚上排练演出,我是编剧、导演兼负责人之一,头衔很吓人,样子也挺忙,现在回想起来,那都是一些令人喷饭的“小儿科”。路线教育说得更吓人,说是解决农村贯彻什么路线走什么道路问题。有时也学学“最高最新指示”,找“五类分子”开开会什么的,但这样“务虚”的时候不多,谁也不大当真;多是跟着大队干部今天上田头拨鸡毛,明日下地尾剥蒜皮,全是芝麻绿豆烂事。为了显出路线教育的重要,也免不了把老鼠当考虑打,这是当时的政治气候使然。
大傻便是被当作老虎打的老鼠。人如绰号,大傻长得牛高马大,肥头大耳,翻着两扇厚厚的嘴唇,一副老老实实的长相,一派傻傻乎乎的举止。但据说骨子里却不老实,家境不好,小偷小摸,三十几了还讨不上老婆,跟着个半傻不傻的妇女有点说不清。根据群众反映,工作队找大傻办班审查,那天我也在场。我从部队回来不久,没接触过甚至不认得大傻,看他的样子我还真不相信大傻有这等“本事”;就算有也是鸡毛蒜皮,内部矛盾。但当时却不得了,当成阶级斗争新动向了,似乎大傻罪行累累,十恶不赦。
大傻却一个下午不承认有那些烂事。因为我不是“主审官”,只是“陪审员”,离家最远,好像晚上要到大队部编节目什么的,下午五点左右,我便先回家吃晚饭去了。想不到正因为我只是“陪审员”,在事件发生前奏处于超脱状态,事件发生后竟置身风暴中心。
晚上七眯大几,天还没完全黑下来,我来到大队部隔河相望的石板坡,发现对面的大队部气氛异样。赶到大队部古头厅房,看见大傻脸色乌黑,直挺挺躲在一张席子上。门口有人告诉我:大傻食大茶药自杀,抢救无效身亡!
上到二楼办公室,大队干部和工作队员都已先我集中,还有大队信用社的老陈。只有我因家太远没法通知,对近三个钟头的事态发展一无所知。
原来下午我走后,他们继续审问没有结果,经请示公社保卫组,将大傻隔离审查,不准他回家。将近六点大家要回家吃饭,便交待信用社的老陈看着他,做饭时捎带做他的那份饭。老陈把他带回西头的厨房,要他帮手烧火。饭煲开了不见了大傻,老陈忙着洗菜做菜,从窗口瞄见他在外头路边,料他不会走远,便不大在意。一会大傻回来,到水缸跟前拿勺舀水喝。老陈说饭开了有米汤不要喝生水,大傻只顾喝水不吭声,喝完就出了厨房外的厅房,一会就倒在地上摁着肚子翻滚呻吟。老陈忙丢下镬铲出去问他怎么啦,大傻说吃了大茶药,吓得老陈冲出门去叫人假定赤脚医生抢救,但已无济于事。大茶药是一种毒性很大的藤科植物,农村常有人服食自杀。看来大傻早就留意路边有棵大茶药,而且下了必死的决心,不留任何抢救的余地。因为据说吞服大茶药后,如喝下生水肠子即烂,无法抢救,必死无疑,看来大傻清楚这一点。
办公室里气氛沉闷,都是首次遇到这种事,大家有点发傻。书记说已报告公社保卫组,公社研究后指示:天气炎热,大队部重地不能长久停尸,通知家属速来处理后事;如果明天下午还不来,就叫几个“五类分子”来处理掉,处理后要防止家属来闹事。书记说,后天公社要开三级干部会,会议三天,明天报到,现在研究一下留谁处理这件事。我一听就知不妙:这事跑不了我。本来大家就想开溜,一个开会通知,瞌睡遇上枕头,此时不溜待何时!
果然,大家商量过似的众口一词:你刚复员,没有农村的恩恩怨怨;你是党员,大家相信你;不是大队干部,处事更好说话……我无话可说,只能临危受命,但我有两个要求:书记在公社遥控指挥,不能丢下我不管;得有人供我调遣,不能让我光棍一条。当时大队办了个木工厂,就在大队部附近的河边,我看中的是那里年轻力壮的基干民兵。厂长很快被召来,被告知这几天厂里民兵归我指挥。
当晚大队部便溜个精光,只剩下我一个人,好在有平时也要守钱柜的老陈作伴。从那天晚上开始,我一星期没离开过大队部,也没合眼睡过囫囵觉。
一夜无事。第二天也很平静,上午召集民兵开会布置任务,下午派人催促家属仍未来人。越是平静越令人不安,暴风雨正在积蓄能量,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扑面而来。晚上向书记和保卫组汇报,书记电话里指示:按保卫组原来指示处理。大傻当夜被席子一卷,埋在大队部背后山上。
第三天下午,暴风雨终于横扫而来,比预料的更猛烈。家属大军不但有本地的,还有外出工作专程归来的,他们又哭又闹,扛来一副棺材,横放在大队部门口。按原定方案,十几个民兵在楼下维持秩序,我自己在楼上做家属代表的工作,默默承受这场暴风雨的“洗礼”。静听他们哭骂闹够以后,我讲了事件发生的经过,对他们表示充分的同情和理解,按预先设想好的“怀柔”思路,尽力化解他们的激动情绪。好在本乡本土,家属中有我认识的同龄人,便于沟通。他们认为大傻是被迫害致死,就算自杀也是被冤枉想不开才自杀,但也知道整个事件和我关系不深,我只是被推到幕前的小卒,因而没有过多为难我,除了横放棺材没有更多过激行为。
傍晚时分家属离去,我送他们下楼,发现那副原木白茬棺材已被民兵移离门口,但还不肯搬走。当晚民兵将棺材移到几十米开外的河边,几天后家属才将它搬走。
按保卫组的指示,我当晚开始组织民兵巡夜守坟以防万一。每隔两个小时上山巡查一次,风雨无阻,坚持一周没发现什么动静才取消巡夜,一场风波终告结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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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锦 发表于 2012-10-20 12:04 | 显示全部楼层
眼花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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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20 20:22 | 显示全部楼层
惊魂夜森林
儿时跟做木工的父亲进山玩,我上过大田顶。1973年11月,我再次登上大田顶。当时从全公社抽调十余人,参加广东省732电视转播台公路测量工作,我是其中之一。测量有专业技术人员,我们做一些辅助性工作,说白了是民工。但当时我们全抱“主人翁”的态度,工作很投入。
测量队以半山腰山心茶场为营地,分成两个组。一个上山组,负责茶场至山顶公路终点;一个下山组,负责茶场至河尾村与林场公路衔接。我在上山组。这个组的任务显然更繁重,一是负责大半路段,二是山体险峻,荆棘满山,荒草蔽日,所选线路全无路径可寻。
由于上下山艰难,每天只能吃两顿。工作量很大,能量消耗也大,吃过早饭上山,每天直忙到下午四五点才下山吃晚饭,常把大家饿得头晕眼花。山上太陡峭太荒凉,每次上下山、每测量一次都是一场战斗,都必须披荆斩棘,组里那把锄头就显得特别重要,开路和标记都离不开它。不想它不堪重负,在任务过半时断了把,引出我在原始森林的一次历险。
大田顶植被由高山草地和原始次生林交错分布。在将建公路的西侧,茶场往下是松杉群落,往上是杂树荆棘,,山顶大部是草地,不大长树,但临顶的悬崖下有一个巨大的凹窝,十分陡峭,长满了杂树。天气睛好时,从我家门前可以遥望这片黑幽幽的森林,但我从未涉足甚至没接近过。它究竟有多大?内里环境什么样?有点神秘。
那时测量进行了二十天左右,已经到达那片神秘森林右下方,大约再绕两三公里就可到达山顶,下午那把锄头不慎挖断了把。收工时其他人下山了,我便带着把砍刀,和一个同伴爬上一段峭壁,进入那片森林砍锄把,也想顺便砍多两把带回家去用。那时还没有自然保护区一说,木林里杂树有的是,想必是手到砍来,不费工夫。
还不到五点钟,天气也不错,天上有云但远处有阳光。实在太累了,爬上峭壁时我们在林边休息了一会,欣赏远方夕照群山的风景。一进入林中,我们就傻了眼:偌大林子里,不知名的杂树挤挤挨挨,杂树们谁也不想矮谁一头,否则就失去阳光雨露,因而长得十分挺拔,都在七八米甚至更高。空中树冠相连,遮天蔽日,仿若进入了夜晚;地上藤蔓相缠,落叶层叠,叫你落不了脚。我们在靠林边的地方看了看,都不是锄把的好料,得之粗细失之弯直,取了弯直嫌其粗细,挑挑拣拣寻寻觅觅犹犹豫豫,老是下不了砍刀。
既然进来了,总不能空手而归,于是我们分头钻进林间,想寻找理想点的锄把料。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,从林隙往外看,远山已没了阳光,天地灰蒙混沌一片。越往林子里走越黑,已看不大清十米外的树木。林间阴风阵阵,落叶沙沙作响,似有无数蛇鼠混战,气氛阴森恐怖。我不由得喊了两声同伴:“你在哪里?”传来无数声发问和应答。不能再找了,随便砍一棵吧!谁知我砍一刀林间便有无数砍树声,我以为同伴也在砍,于是又喊两声,又传来无数声发问和应答。
我是无神论者,不相信山鬼之类的传说,但在如此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,也不由得毛骨悚然。六十年代初大田顶一带还发现虎迹,已十多年没听说过有老虎,但在深山野林会不会有其它猛兽?骤然觉得冷汗涟涟。
我不敢再想,赶紧把树砍断,谁知树却岿然不倒。原来树冠相连藤蔓缠绕,我丢下砍刀用双手拉,拼尽全力拉了好一会也不倒。这时夜幕已完全笼罩森林,三米外的树已看不清楚。肚空人乏,浑身无力,我决定放弃。从地上捡走砍刀时,我灵机一动:真是人头猪脑,我要的是锄把,拉下整棵树干嘛?于是挥刀从齐肩高的树身猛力砍断,让大半棵树吊在半空中,扛起那根锄把料赶紧撤退。
刚走出几步远,我就被树叶滑倒,顺着陡峭的山体狠狠摔在一棵树头上,擦伤了手的腿。我用砍刀当拐杖,一步步往外挪,仍然免不了再摔两跤。爬出林子一屁股坐在地上,我长吐一口气。这座山我已爬了二十天,虽然是在夜间,下山对于依然穿着旧军装的我已不成问题,忐忑不安的是不知同伴怎么了。
回到营地,知道那个同伴比我灵活,他三转两转出了林子,喊了我两声没见回答,以为我已先走,见天色向晚便下了山,已先我一小时回到营地。其实在林子外喊话,在密密匝匝的林子里根本听不见。
公路测量在元旦前完成,1974年1月转上施工。公路开通后,我曾多次登临大田顶,但至今没再进过那片森林。风风雨雨三十年,在人流量日益增加的今天,不知它是否依然完好无损。那里已纳入大雾岭自然保护区,但愿它能保持让我“惊魂”的原始状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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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23 12:30 | 显示全部楼层
快乐的苦旅
“天有井大”的寓言让人喷饭之余,也让我很替那只井中蛙抱不平。因为没有人告诉它天有多大,更没有人帮它跳出井口看看天有多大,让它蒙羞受辱,遗笑社会。
我也曾做过“井中蛙”,闹过“天有井大”的笑话。
文革初期的冲击波把我们扫进了“井底”,造就了无知而又狂妄的一代,自己胸无点墨却要去解放全人类。知识分子被批斗,大学生去务农,“读书无用”肆虐我们的思想意识。1968年我初中毕业时有高中也不读,一门心思去当兵。因为只有兵大哥最“威”,能去当兵给个大学也不换,更别说高中了。当兵保卫祖国当然没错,动乱年代没有钢铁长城不堪想象,但在脱下军装后检讨自己当兵的“副动机”那种只有当兵才是唯一出路的意识,却是变种的“井底蛙”的眼光。
凡夫俗子,年幼无知,阅历限制,我们无法透过暂时的社会现象看到社会的本质,看到社会发展潮流。但还是社会存在决定了人的思想意识,先是大学恢复招生,后是复员不安排工作,我在“现实”中逐渐“长大”,开始检讨自己的认识,思索未来的人生之路。
1973年初我复员在家的那段日子,在苦闷迷茫之后,有两个人的形象常闪现脑海。那是我当兵“支左”时认识并感动过我的同辈人,我曾在散文《老罗和小许》里写过他们。同处动乱岁月,他们“任尔东南西北风,坚持读书必有用”的精神,此时明灯般高悬“井口”外天空,引得我这卧睡“井底”多年的陋蛙跃跃欲试;还是要读书,要有知识,有一技之长才能立足社会。我曾和一起复员的战友聊到,如果这个世界给我一个机会,我一定要把自己的专业技艺操练得炉火纯青。
复员回乡不久,我接受队里安排教生产队的耕读班,有时泡泡大队小学,请教之余聊天解闷。一次偶然发现一位老师有文革前的中学课本,萌发了一个大胆的念头:自学中学课程,于是到处搜索凑借了一套文革前的初高中课本,从此几乎夜夜孤灯,开始我大约一年半的自学苦旅。
首先苦在环境条件。白天没有多少时间,晚上照明则成问题,大山里那时没电,煤油灯也不敢点大灯,只能点省油的小灯。其次苦在基础差。我这个初中生是冒牌货,其实只读完初一便遭遇文革,学过的知识时隔几年也忘得精光,为了解决知识系统衔接,只能从初一开始自学。再次苦在无人辅导。大队小学有个师范毕业的老师,但从我家到小学十里路,不可能随时向他请教,何况多年不用,许多知识他也忘得差不多了。碰到问题只能反复琢磨课本,实在不行再找他请教或共同探讨。至于外语他就更无能为力,所以只能自学语文和数理化。我的语文基础较好,又有部队几年的写作实践,通读课本“粗耕”一遍即可;数理化则非要“细作”不可,特别是数学,公式定律太多,需强记硬背并理解运用,因无人点拨而事倍功半,常为一个定律的理解冥思苦想,为一个公式的应用绞尽脑汁,为一道习题的解答焦头烂额。
然而,在旷日持久的跋涉中,我逐渐找到了乐趣,每当攻克一个难关,心中的喜悦是无法言传的。在循序渐进的学习中,我一步步收获自信,享受着学习的快乐,攀登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加快,到那年6月份移交耕读班参加大队路线教育时,我已学完初中代数和几何;11月份上大田顶参加公路测量时,我已学完初中数理化。
上山时我的军用挎包里带着数学课本,准备涉足高一数学。虽然限于条件未能实施自学计划,但在大田顶两个多月的工作实践,一些所学知识得到检验和应用,同时在实践中得以巩固。科学知识源于生产实践,让知识回到生产实践中应用,既赋予知识鲜活的生命力,也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学习。在测量队时,我在一位李姓技术员的指导下计算测量数据,受到技术员的好评;完成测量后,我进公社指挥部当施工员,坡度的测算、土方的丈量乃至施工管理更是得心应手。这些都得益于自学打下的基础,所学知识无处不在应用。我切身体验着“知识就是力量”的真理,有一种“十月怀胎一朝分娩”的喜悦,这是对我自学苦旅的回报,也是对我继续跋涉的激励。
那个冬天特冷,数千民工冒着严寒奋战一个月,绘就一幅“高路入云端”的壮丽画卷。1974年1月底,我背着行李下山,回望这眮画卷油然而生建设者的自豪。这年春节后,我进公社路线教育工作队,在那里继续我苦行僧的日子,基本自学完高中课程,至秋季上大学时才结束这段快乐的苦旅。
当年自学的许多知识已经遗忘,那段苦旅更有意义于让我跳出了“井底”,领略了广袤的知识天空,开阔了人生视野,培养了学习精神,提高了学习能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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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23 14:16 | 显示全部楼层
镬铲官叔
1974年3月,我参加公社路线教育运动,跟着公社文书记下大队蹲点,认识了官叔。
个不高,板寸头,黑瘦脸,裤腿高低两不同;文化低,嗓门高,说话冲,语不震耳誓不休——这就是官叔给我的第一印象。搞运动照例要开会,那是驻队后第一次干部会,结合春耕生产部署路线教育。会议由大队书记主持,文书记讲话后,要求各队汇报阶级斗争路线斗争新动态。一位中年汉子抢先站起发言,只见他裤腿卷得一腿高一腿低,光脚上沾着的田泥还未干,我以为是哪个队的队长,汇报的却是小学的情况。他的发言声若洪钟却失之条理,我无法落笔记录,便问近旁的大队会计,知道他就是官叔,大队“贫管会”常驻学校代表。学校是路线教育的重要阵地,我是工作组的资料员,了解情况收集资料,召上来走下去,一来二去少不了和字叔打交道,混熟了,就有一些他的趣闻轶事耳闻目睹。
文革中后期,小学下放到大队来办,各大队都有一个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委员会,简称贫管会。官叔是贫管会成员,与其说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,不如说是官叔管理那间小学,大家开玩笑说官叔祖坟风水起,真的做了“官”。那时贫管已经好几年,事实证明是政治跟教育开了一个玩笑,很多地方玩疲了,就弄个人顶数,应付了事。
别人不把他当回事,官叔却很当回事。其实官叔是学校饮事员,农忙时节也回队下田,贫管代表只是顶数的副业,当不得真的,要说政治待遇嘛,顶多相录于眼下流行的括号官——“(生产队长)”.如果摆正自己的位置,每天抓好镬铲煮好饭,外加敲好上课下课钟,他与师生应能相安无事。然而他自我感觉良好,大概觉得贫管会责任重大,学校大小事务甚至教学都管一管,晚上开会迟到要管,批改作业马虎要管,课堂纪律不好要管,搞得校长师生们有点烦。
一天下午放学后要开师生大会,我受命参加。为了收集点大会的相关资料,以便综合向上汇报,我提前来到学校。走进学校正门时,最后一节上课钟刚敲响,只见官叔一手拿着镬铲一手拿着铁锤敲钟。我想过去打个招呼,却见他敲完钟放下铁锤并未回厨房,而是拿着镬铲沿走廊巡视教室,哪个班静不下来上课,官叔便用镬铲把课室门板拍得山响,课室便静了下来。学校不大,官叔“敲山震虎”,敲了两三个课室门,全校便都静了下来,响起了老师的讲课声。我不由得心里一乐:官叔的镬铲还是够厉害的!
大会是按上级部署,动员学习北京某小学生日记,向老师写大小字报,批判师道尊严。官叔也在会上训了话,上主席台的行踏举止像抓把镬铲,一只高卷裤腿的脚踏在条凳上。在台下一片窃窃私语中,他的训话不拘一格。别的不说,听听他的“话眼”吧:
“别以为我不知啊,有的老师带头坏样,在背后叫我煮饭佬,带得学生哥亦叫我镬铲官叔。你们师道尊严那点‘猪湿分子’,就要放到镬里炒来食!”
官叔还就势做个炒菜动作。整个球场笑翻了天。乡下人讨吉利,把猪肝(干)叫“猪湿”,寓水为财,大概是将“知识分子”谐音成“猪湿分子”,诙谐多于贬损,没有太大恶意。官叔训话也没有特指对象,老师们没跟他计较,也跟着学生一起乐。会后我跟一些老师倾谈过,大家对官叔还是尊重的,说难得他辛辛苦苦参与管理,管理像个絮絮叨叨的“管家婆”,烦是有点烦他,但又一天离不开他。
动员大会果然有效,校园里出现零星小字报, 山旮旯的孩子大多胆小怕事,不像城里“英雄辈出”,风起云涌。但造老师的反是那个年代的时髦,既然大张旗鼓动员了,出现几张小字报也不奇怪,无非是被老师管得不舒服,借机发泄一下。
令大家始料不及的是,有张大字报居然“炮轰”官叔!内容很单一,讲官叔拿镬铲追杀学生,要砍贫下中农子弟的头。这还了得!我不敢怠慢,忙向文书记汇报。
文书记哈哈大笑,说:“你去学校找官叔,叫他宰了学生别把自己炒了吃光,留两斤瘦肉送来给我煲烫!”
我也不信官叔会杀学生。不信归不信,学校还是要去,官叔还是要找的。说起这张小字报,老师们笑痛了肚,官叔则一脸苦笑,他解释说,那天他正在炒菜,没留意五年级几个学生到厨房,大概中想找水喝,也没问我,就揭开才干水没落气的饭煲。我一看大件事,老师要吃一餐夹生饭!我气坏了,大喝一声。他们知道闯祸了,搏命跑出厨房,我追到球场中间,想教训他们几句,才发现自己还抓着镬铲。
这就是“追杀”学生的全过程。找那几个学生核实,但他们谁也不承认小字报是自己写的,事情不了了之。我劝官叔以后注意点,以防意外。官叔点头称是,从此不再挥舞镬铲管学生,学校里少了一道独特的“风景”。
那年6月我离开工作队。几年后我大学毕业回到信宜中学任教,意外发现官叔竟“挥舞”着镬铲进了城——在相邻单位当饮事员。我很替官叔高兴,也替自己高兴。有个老乡好办事,那时的猪肉凭票也难买,我也没时间去排队买,那几年他给我提供了不少方便。
官叔在单位里干得不错,口碑很好,前几年退了休,在城南街上开了一间小店。有些年头没见官叔了,他的生意还好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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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25 00:17 | 显示全部楼层
扁担影院
平生第一次看电影,记得是1959年秋冬时节,我刚入学不久,看的是《上甘岭》,散场后曾到银幕下满地找美国佬尸体。经过小学、中学和部队,电影看多了,见识增长了,不知电影为何物的笑话不会再闹,但也想不到我与电影还有点缘分,居然放起了电影。
1974年春我参加公社路线教育运动,6月当期路线教育结束。蹲点收队前,公社文书记找我谈话,要我到公社电影队当放映员。文书记说公社党委决定加强电影队,成立公社电影二队,用电影这种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占领农村阵地,对农民进行长期的社会主义教育。
那时还没有电视,一年到头看一两场电影,那是山里人文化娱乐的唯一奢侈,电影队是山里人的欢乐使者;放映员虽非国家干部,但食“公社粮”拿固定工资,从事高雅的电影放映工作,是山里人羡慕的文化人、活神仙。我当时没说二话,第二天就到电影队报到,时间大约6月上中旬。
要说缘分,到电影队工作是再续前缘,因为此前我与电影队打过交道,非但不陌生,甚至算熟悉。
那时大成公社电影队才成立一年左右,但已有相当名气,是当时湛江地区农村电影队的一面旗帜。刚进路线教育工作队不久,我曾受命总结电影队的经验,熟识了一唐一邱两位师傅,并到县文化局招待所住了好几天,闭门撰写他们的先进材料。由此而得知他们长期跋涉在崇山峻岭之间,一年放映二百多场,十五个大队几十个放映点留下他们的足迹,有效地活跃了山区文化生活。便这些都是间接的了解,平时只看见他们踩着自行车进出公社大门走在小街上的潇洒和风光,一旦自己干上这一行,才真正尝出个中滋味不好受。
到县电影公司培训十多天,设备到位,我们开始进入角色。其时公社电影队可谓兵强马壮,已由原来的一个队两个人,扩充到两个队六个人。和我同期一起进队的四个人,一人补充到一队,我们二队全是新手。
电影是8.75毫米电影,质量不高,但投资不大,设备轻便,是专为电影上山下乡设计的普及机型,包括发电机,一个电影队的家当两副扁担全部搞掂,有“扁担影院”之称。通公路的放映点可以踩单车拉,不通公路的只能用肩挑,或者车拉一段路肩挑一段路,这对我又是一个考验。贫贱出身富贵相,生就一副书生样,身单力薄的我从小最怕挑担,一想到翻山越岭重担在肩就心里发毛。去年从部队复员成了山区农民,我曾逼迫自己过挑担关,但仍在夏收交公粮时,有过挑担不敢过独木桥的狼狈。以后命运之神眷顾我,已安排我一年没摸过农活没挑过担,岂料山回路转我竟又钻到扁担下觅食。然而心里再怕也得上,我没有退缩的理由。
记得第一次是到水尾大队放映,那里离公社只有三里多路,而且是比较平坦的公路,但当时还没有配好单车,只能肩挑着去。七八十斤的重量,歇了两三次才到,不争气的肩头疼得不行,大汗淋漓到达放映场,用手一摸肩头,火辣辣的掉了一层皮,回程的艰难就不必说了,回到公社宿舍瘫倒在床上。半小时后才回魂爬起去洗澡。第二天早上,全身散了架般不愿起床,但又不得不起床做当晚放映的准备。以后的放映点越走越远,越走越崎岖,偏远的点不能再回公社食宿,就食百家饭睡百家床,有时几天才回到公社。
电影队的一项重要任务,是进行社会主义路线教育。具体形式除了放映影片,还有开映前放映幻灯片,有的是电影电影发行渠道下发目的地多要自行制作。幻灯片题材都是围绕某一时期的中心工作,或由党委下达命题,或由电影队自行选题。小小玻璃板,十公分见方,放映到银幕上有图文并茂的效果,这制作可是细活,得有点艺术细胞。队里唐师傅是高手,而我的美术基础艺术素养一般般,跟老唐学了两个月,直到离队进步也不理想,多数幻灯片还得由老唐亲手制作。
在“扁担影院”的日子里,有一件事给我印象深刻令我感慨。那次放映《地道战》,我发现坐在放映机右侧一个中年汉子面熟,只见他目不转晴,看得特投入。放映中我和他交谈了几句,得知他是相邻大队的,我问昨晚在你大队放你没看吗,他说看了,还想再看。第二晚转到下一个放映点,我又发现这张老面孔,坐在老位置,看得同样虔诚和专注,就是说他至少跟着我们转了三个放映点。在这片闭塞寂寞的大山沟,为决非绝无仅有。1974年处于文革中后期,旧片没解禁新片不生产,可供放映的影片少得可怜,除了样板戏就是《地道战》、《地雷战》和《南征北战》,外加几部朝鲜、阿尔巴尼亚进口片。但山里人只要有电影就看,一如当时他们的生存状态:饥不择食,能塞饱肚子就行。
1974年是我人生的转折点。挑着“扁担影院”在山沟里辗转两个月,或者说复员后历经一年半“山重水复”,我终于迎来了“柳暗花明”。那年8月,我的脚下出现了两条路,抬头望去都是康庄坦途:要么进大学读书去;要么留下担任公社党委副书记。虽然是“工分加补贴”,但副书记毕竟算个官。文书记找我谈了一次话,说是让我选择,本意却希望我能留下。我太想读大学了,那是梦寐以求的啊,所以没费多少考虑,我选择了读书,于是离开了“扁担影院”。
随着电视的兴起和普及,八十年代后“扁担影院”逐渐式微,最终走向解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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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松傲雪 发表于 2012-10-25 13:22 | 显示全部楼层
山村言情,不错,怎解少人睇少人回复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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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君 发表于 2012-10-25 14:01 | 显示全部楼层
我买了一本。{:soso_e179: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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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27 09:15 | 显示全部楼层
本帖最后由 肖定 于 2012-10-27 10:17 编辑

《孤帆远影》系列散文之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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象牙塔里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●破解难题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●那年春节不回家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●那间江边小屋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●糊壁偷光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●我爱硕鼠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●走过地震年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●P老乡长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●最后的“晚餐”

破解难题

1974年金秋十月的一天,上午,我在教学大楼阶梯课室听完课,刚步出课室就被召往系办公室,一道难题在那里等待着我:到执信中学作报告去。针对学生无心向学,执信中学下午要开个报告会,要求我们系派两位同学去主讲,主题是学好科学文化知识,系里决定派我和小黄去。我听得目瞪口呆——我去作报告?去执信中学?而且是今天下午?我竭力推辞,求系里换个人去。但系里的决定不容更改,说研究过,我去合适。时间太紧,列个提纲打打腹稿,上台去大胆讲,讲出工农兵大学生的风采。嗨,这不是出我洋相为难我嘛!要知道,执信中学位于广州东山区,文革前就是重点中学,鼎鼎大名如雷贯耳。我一个刚从大山沟里摸出来的土包子,给有名的东山少爷们作哪门子报告?况且“学好科学文化知识”是个敏感命题,与当前的政治气候很不和个毛。这时我刚入读广东师院(现华南师大)一个月。我们中文系新生都住在中区饭堂,离教学楼有段距离。以往每次下课回宿舍,我都和同学结伴而行,边高谈阔论边欣赏校园风光,中区花园、图书馆、运动场……美丽的校园里有永远看不够的风景。常把大学称之为“象牙塔”,这里已夹带浓重的批判性质,我对此不敢苟同,反而十分欣赏这一称谓的形象。除了浓厚的文化学术氛围,大学环境的幽静高雅,是其他任何地方无法比拟的。今天是个秋高气爽阳光灿烂的日子,我却把好心境留在了系办公室,无心欣赏校园风景。肩上当书包用的军用挎包越背越重,一如心头的压力。同学们都已回宿舍去,我独自走在长长的林荫校道,一年多来的艰辛历程一幕幕重现脑海。我1968年秋初中毕业,是年底入伍当兵。大学开始恢复招生时我还在部队,文革初期的狂热那时已经消退,能当兵大学也不读的幼稚不复存在,于是有了上大学的朦胧意向。1973年初从部队复员回乡,带着这种朦胧意向,我用艰难的自学排解无边的孤寂,试图提高自己充实自我,等待机遇冲出大山的重围。走上自学之路没多久,命运之神试探着向我招手,当年夏季我成为全公社五个幸运者之一,被推荐参加大学招生考试。但因没有“可以教育好子女”入选,需要压缩一个名额,我主动退出名额之争,解决了公社当局谁也不好压的难题,这个决定是审时度势的结果,因为参加考试的大多是高中生,本公社其他四人都是“老三届”高中生,只有我是挂名初中生,自学又刚开始,考试绝非对手。与其勉强参加考试经历失败,不如加紧奋发自学,以求来年一搏。后来考试的结果也证明,我的退出是明智之举,因为当年高考竞争激烈,本公社高考军团全军覆没,成为录取空白公社。这更强化了我的信念和意向,坚持按既定计划自学。那种坚韧和毅力别人难以理解,那种枯燥和艰辛自己不堪回首。回到宿舍吃过午饭,我躺在床上稍作休息,一边整理提纲腹稿,一边等着执信中学来人。此时细想,我还真佩服执信中学的领导。去年出了个“白卷英雄”张铁生,全国学“朝(阳)农(学院)经验”;今年又出了个北京小学生,全国批“师道尊严”。此时他们敢于组织主题如此鲜明的报告会,这需要勇气和胆识。如此看来,谈谈我的心路历程和自学经历,也许能找到共识和共鸣。1973年我以退为进实属无奈,却无意间实现了“双赢”,既赢得了自学时间,也赢得了“政治资本”。虽然出了个张铁生,“读书无用论”再嚣尘上,我却不为所动,抓紧一切空余时间,基本自学完从初中到高中除外语外的主要课程,并在电视台公路建设、路线教育运动和电影放映工作中得以运用。1974年高考推荐时,公社上下一致认为我政治觉悟高,去年主动让名额,一年多来的政治表现突出,几乎没有什么争议,便把我推荐为参加高考第一名。经过笔试、面试、演讲等一系列考验,我终于被录取为第四届工农兵大学生。录取前公社领导找我谈过话,我还可以有另外一种选择:任公社副书记。但我坚定不移地圆了大学梦,我坚信社会发展需要知识。社会发展需要知识,我们必须学好科学文化知识!那天下午,在执信中学礼堂,我沿着这一思路给两千东山少爷们“上课”。当执中政工组一位老师来接我们的时候,当我们步入礼堂走上主席台的时候,当学校领导介绍由我作报告的时候,当台下投来疑惑目光响起稀落掌声的时候,我心里还有点紧张。但当结合自己的实际切入主题,我找到了空前的自信和镇定。我比他们大不了几岁,但经历绝非他们可比,我相信凭我这特有的“财富”,可以给他们带来一股清新的山野之风。面对饥寒才觉得温饱的幸福,面对疾病方知健康的宝贵;黑夜想念白天,寒冬盼望春天。生活在同一星球同一国度,了解另一种人艰难的生存状态,了解他们在困苦中的奋发和追求,将会有所启迪和鼓励。一种倾诉的欲望在心底里升腾。我要把我对科学文化的感受、认识和渴求告诉同辈弟妹,所有的紧张和不畅一扫而光。不拈一纸,不备一字,我却思路清晰,论点鲜明,论据充足,论证严密;遣词恰当,语速适中,节奏分明,表达如高山流水,甚至复员后很少讲普通话也讲得不赖。讲了一个多小时,中间结没打一下,水没喝一口,许多心里的话语像开闸的水倾泻而出。虽然我曾在部队作过大批判发言,在支左单位作过学习辅导,在公社三级干部会上作过演讲,但那都是照着稿子讲,从示发现自己有如此即兴演讲的“天分”。从台下由骚动到肃静的秩序,从会场由散乱到集中的目光,从开讲时稀落而结束时热烈的掌声,从散会后学校留下我们参加的座谈会上,我知道我的演讲征服了东山少爷们。我破解了一道难题,交出了一份自我满意的答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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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27 19:39 | 显示全部楼层
那年春节不回家
穷人怕过年,穷学生更怕过年,这是恒久不变的现象。
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,我决定不回家。说是入学不久,寒假不长,路途遥远,留校看书。其实是假话,我也想父母,我也想回家,只为囊中羞涩,掏不起路费。
仍然背起书包去图书馆,只是心猿意马,已无心看书。走在人迹渐稀落叶满地寒风潇瑟的校道上,给人以无边落寞的压抑。往日热闹的校园冷清起来,令人想起潮涨潮退的大海,此时涛声远去,留下我等赶不上潮头的小鱼小虾,挣扎在日渐干涸的沙滩上,要等到收假开学涛声再起,才能回归这片喧哗的海域。脑海中冒出一个很弱智的问号:学校为什么要放假?从放假第一天起,我就盼着早点开学。
图书馆不再开放,校园更加冷清凄凉。是春节快到了。
百多人的宿舍只有仨俩同学不回家,这滋味非身处其境不能体会。在广州举目无亲,正愁着如何过年,数学系的一位老乡师兄(也是我初中的师兄)回家前过来找我,告诉我覃老师邀我去过年。这无疑是雪中送炭。
覃灿明老师是我母校白中中学的老师,1968年我经毕业班了校后就再没见过他。覃老师没上过我的课,话语不多却为人随和,几乎全校没哪个学生不熟,在文革之初动乱的年头,我在他身上学到了许多做人的道理,他本是广州人,却在信宜成了家,成了地道的信宜人。他乡遇老乡,正好解乡愁,何况是多年未见的老师,我没理由不应邀去他家过年,本来就怕过年的我甚至有点盼过年了。
年三十午饭后,我走出校门去覃老师家,准确点说是去覃老师大姐家。无力买礼物,当然空着手。与冷清的校园相比,外面的世界热闹多了,人们都忙着赶回家过年,公共汽车挤得快憋了气,转了一路车过了海珠桥,下车后往西走上一段街,来到南华中路与滨江西路之间,按师见给的街道门牌号码,在一条小街找到是覃大姐家。
小街上弥漫着过年的气氛。在零星的鞭炮声和孩子嬉闹声中,覃老师在厅堂的竹椅上闭目养神。见面搂着肩膀问候了一番,我和老师坐下闲聊。厅堂二十平方左右,堆满了挪动的家具和年货,覃大姐全家正忙着大扫除。聊了一会,覃老师说不如我们出去走走,我当然赞成。人家都在忙,我们帮不上忙,还有碍“交通”和“观瞻”。覃大姐嘱咐回来吃年夜饭,我们便出门在街上边逛边聊。
吃完年夜饭已过七点,覃老师外甥女拿出两张电影票,让我们去看电影。这一去便看出了笑话。
电影是七点半的,到电影院有段路程,得抓紧出门,覃老师拿起票带着我赶往电影院,那是南华路上的一家影院,下午逛街时还打门前经过。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,电影已经开场。检票门的灯光有点暗,匆匆检了票,掀开绒布帘进门,借就银幕的反光看见会场满座,就空着我们的两个座位。覃老师又仔细对了行号座号,确认无误后拉着我入座。
出门时匆忙,没听见覃老师外甥女说是什么电影,进场时也顾不上看放映广告。进场后又错过了片头,好像是刚“解放”的旧片,却不知片名。刚坐下没两分钟,还没定下神来进入情节,通道进来一对夫妻或情侣,手里拿着两张票要我们让座。接过票来看,第几排第几号,确实是我们屁股下的座位。这就怪了,难道重号?覃老师忙掏出票来给他们看。
不看不知道,一看闹笑话:我们拿的是另一家影院的票,跑到这家影院看电影来了!那家影院在洪德路,带着几分狼狈赶过去,电影已过半。散场出来,我还忍不住和覃老师逗乐:广州人居然进错家门口的影院,看来你还是做信宜人合适。除了覃老师忙中出错,自以为是地进了离家最近的影院外,检票员没发现阴差阳错,而那仅有的两个空位偏又行号座号完全相同,多重偶然因素集合,在除夕之夜跟我们开了这个小玩笑,好像老天为我解乡愁而特意安排的一个小插曲。这世界的巧合有时真令人难为置信。
从影院出来,我跟覃老师逛进滨江路花街,第一次领略广州花街的热闹。在那里,你可以切身感受“摩肩接踵”、“人头涌动”。那时的广州花街规模没有现在大,但在文革的背景下能够生存延续下来,这本身已是奇迹。
逛到精疲力竭,回到覃大姐家已是凌晨两点多。覃大姐全家忙做年宵品,厅堂已搭起临时床铺,我和覃老师一起当“厅长”。也许是干扰太多,也许是太疲劳,也许是认生床,反正我没睡着。年初一逛完海珠广场和沿江路,我有点走不动了,于是告辞回校。
那是1975年春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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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28 23:51 | 显示全部楼层
那间江边小屋
那间江边小屋坐落在东江边,是一间瓦顶小屋。与我们乡下的小薄青瓦不同,是那种厚实的大片红瓦,更适合多台风的珠三角平原。小屋二十多平方米,没有窗户,屋顶装了几片玻璃瓦。屋外是晒场,小屋原来是生产队的仓库。在那间空荡荡的小屋,我们度过了近两个月的难忘时光。
那是1975年春夏间,我们广东师院中文系一年级开门办学,来到增城南部的石滩公社参加路线教育运动。我们小组进驻最南端的岳埔大队,男生就住在那间小屋。
每天清晨,迎着江堤上空的晨曦,在晒场边洗漱完毕,到大队食堂吃完早餐,我们便开始一天的工作,有时下队劳动,更多的是参加当地路线教育工作队的活动。晚饭后回到小屋,正是晚霞满天时,我们会三俩结伴到江堤上散步,看江上帆来船往,江鸥飞翔。同样是农村,而且是从山区来到平原,没什么不习惯,反而感觉舒适。但时间一长,心中慢慢滋长惴然不安:我们的大学时光正在这种习惯和舒适中消逝。
请进来,走出去,到工农群众中去,到生产实践中去,开门办学是那个年代的办学方针。这是我们第二次走出去。第一次是1974年底,到顺德容奇镇红卫缫丝厂,时间才一个星期。这次不同,“扎根”两个月,近半个学期,是我大学期间开门办学时间最长的一次。没有规范意义上的上课,只偶然布置自学、小组讨论,但以阶级斗争、继续革命理论为主;也有一些专业理论辅导,进行一些写作实践,但都是围绕路线教育进行,如搞搞墙报出出板报等。在那间小屋,我只写过两篇小通讯,自认为带点“中文”味。“开门”不“办学”,大学是否如此办如此读?谁也说不清;或者形势如此。识时务者为俊杰,谁也没对这种做法提出异议。
“阶级斗争是你们的一门主课。”学的是阶级斗争,干的也是阶级斗争。“小生产是经常地、每日每时地、自发地和大批地产生着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。”那年头每个角落都拿小生产开刀,割小生产的资本主义“尾巴”。我们也成了“割尾巴”的刀。先是参加调查,揪出小生产的九条“尾巴”,记得其中有“自留地超标”、“自留地种高价作物”、“荒地变自留地”等。但我们这些学生兵却成了工作队的“尾巴”。
那段时间,我们跟着工作队去扫荡自留地。早上扛着锄铲从小屋出发,傍晚扛着锄铲回到小屋,都有男女老幼站立村头地尾,对这支队伍漠然而视,令我想起“鬼子进村”的镜头。说是铲除首乌、冬瓜、沙葛等“高价作物”,扫荡起来就成了“三光”。连青菜也未能幸免于难。我们只扛着锄铲慢腾腾地跟在后面磨洋工,等地方工作队员干得差不多了才到地头。对着那些绿油油的小苗,我们实在下不了手,看着也心疼。我也来自农村,我也当过农民,小苗何辜,农民何罪,于心何忍,收了作物收回土地不就得了!每次扫荡回来,小屋里总少不了一番议论和感慨。那时的极左做法实在悖谬。
期间鼓舞我心的事,是学院学报发表了我执笔的一篇文艺评论,那是第一学期,水平谁也不摸底,本组作为文艺理论教学的先行试点,我的作业被选中,经老师指点修改并推荐发表的。虽然是集体署名,虽然带了自身笔力和那个年代的局限,但对我毕竟是个鼓舞,让我高兴了好些天,给我惴然不安的小屋生活带来了些许安慰。
日子如东江水般流淌。学业虽没长进,收获并非全无。我们认识了珠三角农村,也结交了一些朋友,会计小何便在其中。他是回乡知青,家离小屋不远,常过来聊天,我也到他家去过。都是农村同龄人,共同话题就多些。小何为人诚实,真诚待人,但也不乏精明。他也有“尾巴”,几分自留地也种了首乌,那是来钱的作物,一分地每年收入有二百多元。但凭着精明的预感,“大扫荡”前他就自己“割尾巴”,把首乌青苗转卖出去,避免了由工作队“割尾巴”的痛楚。还有一位是石滩小学的小陈老师,她是文革前的最后一届师范生,当时是驻队工作队队员,为人善良正直,大姐般关心我们的生活,给我们的小屋带来阳光。回校后不久,正逢荔熟时节,小陈和小何都来信邀我去吃荔枝,因故未能成行,至今也未能旧地重游。小陈来广州探亲时,还邀我到她亲戚家去叙过旧。此后几年,我和他俩断断续续有书信联系。小陈后来辞职讽刺了深圳,才逐渐失去了联系。叫“小”只是方便称呼,其实他们都比我大些,屈指算来小何已年近花甲,小陈已到了退休年龄,应是爷爷奶奶级的人了,愿他们儿孙满堂生活幸福。
后来我们还去过顺德和花都开门办学,由于时间不长环境不同,都没有东江边那间小屋镶入我的记忆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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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肖定 发表于 2012-10-29 23:22 | 显示全部楼层
糊壁偷光
古有“凿壁偷光”的典故,我有“糊壁偷光”的经历。匡衡的“凿壁偷光”千古流芳,本人的“糊壁偷光”有违反校规之嫌,当属劣迹一斑,不值得效法。
我的大学时光处在文革结束前后。从文化荒漠走进芳草地,从山区农村来到大学读中文,犹如刘姥姥进走大观园,文学世界对我的吸引力实在太大,要读和想读的书实在太多!特别是大二以后,文革严寒形成的文化冰川即将解冻,许多“毒草”级的中外文学名著即将解禁,学校图书馆对文学大地由边缘向纵深地带逐步开放,来自各种渠道在同学中流传的文学巨著逐步增多。入学前我曾读过一些文学作品,自认为还不算少,但进了大学,才意识到自己患上了“文学饥渴症”,属于“文学营养不良”者,许多教材中提到、课堂上讲到、同学间谈到的名著我都没读过,令我汗颜。无论是本来的欣赏爱好,还是专业素养的积累需要,我都恨不得一下子读完天下名著,见到名著犹如饥民扑向面包,自然读得有点贪婪。
我中多年养成的夜猫,每当夜深人静之际,正是我读书写作之时,但学校有纪律,宿舍有舍规,不是自家那三间小瓦房,许多事情由不得自己的兴趣。白天要上课,要完成作业,要参加集体活动,我还是班干,有时还会有些班务要做,白天看书时间很少,有时也很零碎,效率不高,看书大多在晚上。一部好书在手,看得兴趣正浓想继续看下去,或者借期紧迫必须连夜看完时,却到了熄灯时间别人要睡觉,这是最遗憾最懊恼的时候。记得我借阅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,时间只给二十四小时,那天晚上只好跑到一个老乡家,借他的客厅看个通宵。“借读”只是权宜之计,我得解决读书灯光问题。
我们住了一年大宿舍,中区饭堂临时改成的,百多号人挤住在大饭厅。大二开学前搬到西区宿舍,是当时还算正规的学生宿舍,八人一间,四个床架,四上四下,中间放两排书桌。我睡靠门的一个上铺,床头与墙之间塞放一个书架,照明线路在门边与床架之间,伸手可及。这是天意!不利用这天赐的光明而忍受黑暗的折磨,犹如干渴得喉咙冒烟的跋涉者忍看身旁咕嘟喷涌的清泉而不喝,简直太辜负天意!
一个星期天的下午,同学全都外出了,宿舍静悄悄,我开始“蓄谋”已久的“偷光”行动。先将灯头线头绑上两枚大号缝衣针,用绝缘胶布缠紧,将两个针头分别牢牢插进火线和零线,把灯头线引到床头正中墙上固定好。然后装上一个小号瓦数灯泡,套上事先准备好的土灯罩,接上一个床头开关,,一摁,嘿,一束灯光强弱适中,不偏不倚正好照到枕头上方,躺着看书正好!由于灯罩做成射灯型,外层被报纸裹得厚厚实实,光线束得很紧,既不影响舍友休息,又不易被走廊外巡夜的老师发现。最后进行“伪装”工程:在靠床的两面墙上糊上一圈报纸,尽头正好覆盖线路接头。傍晚时分一切准备就绪,进出走了两趟审视一番,我几乎要击节叫好:外人绝对看不出就里,“伪装”效果特好。当晚舍友归巢,都来欣赏我这“阴谋”,笑说不愧当过工程兵学过伪装技术。
从此,我就着“偷”来的灯光饕餮文学。无论是从学校图书馆还是从同学手中,我努力搜读文学书籍,长中短篇不论,是否名著不拘,能借的都借,能读的都读,反正是照单全收,塞进肚子里再说,觉得有营养的咀嚼消化吸收,反之就作肠胃填充物。有段时间,床头上堆积着几部书,通常看到凌晨两三点。为了不致失信于人,按时归还,再借不难,有时恶读至通宵达旦,一两宿啃完一部大部头,早上爬起来洗帕脸吃早餐,两眼通红硬撑着上课去。
中文有其专业特点和学习规律,不单要从教材里从课堂上学,更重要的是在课外学,必须广泛涉猎,博览群书,开阔视野,潜移默化,特别从大师们创作的文学瑰宝中吸取养分,积累素养。当然,无论你如何饕餮,也只能从文学沧海取其一粟。翻开当年随手做的书摘或所记书目,大学期间我读过的文学书籍仅过百部,而且除了一些中外名著,大多已了无印象。但“糊壁偷光”恶读恶补,减缓了“文学饥渴症”,改善了“文学营养”,开阔了文学视野,提升了文学修养,对我毕业后的工作和业余文学爱好不无裨益。
其实我的“偷光”之举不久就成了公开的秘密,宿舍里陆续出现床头灯,老师也不加干预。我干脆以书架顶板当桌,叠被作凳,搞起“空中书斋”,在上面看书做作业,避免了互相干扰,提高了学习效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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