忆锦

     我坐在二层的甲板上看着下面的摄制队正在全心拍摄杂志封面。模特在船头，背景是一望无边的大海。我只是一个文字编辑，这个工作本来应该是顾小阳做的，却鬼使神差的把我送到了这艘渔船上。我无心于他们怎么拍，我懒懒的看着海平面，欣赏起伏的波光粼粼。偶尔从我们身边驶过的渔船，带着炊烟，甲板上晒着网和一些鱼还有小虾米。摇曳着夕阳的余晖，说一口地道本地话的渔民，唱着咸水歌，浓郁的风土人情。我对着远去的渔船微微的笑，我喜欢这样的生活，远离尘世的纷扰，像在江湖呆久了，见惯腥风血雨，想要一种织布耕种的安逸生活。采茶打鱼，和喜欢的人一起慢慢变老。也许这已经是最老掉牙的结局，但又有几人能坚守？在这个感情泛滥，物欲横流的年代。我们都不过是时代的追逐者同样也是牺牲者。

     眼前递过来一杯果汁，转头看着立在身后的锦城，他是这次封面的模特。“怎么一个人在发呆？我们都恨不得一收工就马上钻进充满人间烟火的厨房去，却有一个仙子只需要看着风景就能填饱肚子？”他扬起嘴角笑了笑。我看见他左手上的戒指，他把它换了手指戴着。淡淡的难过，在腥咸的海风里也吹不散。“锦城，戒指得换了，也换掉一些记忆吧。”

    “我只不过是你的下属，良辰，我换不换戒指，换不换记忆，好像与你无关吧。”他看着远方的眼睛有一点心痛与无奈。仍是笑着，转身离开。

     船跟着波浪轻轻的荡漾，思绪也一点点陷入了回忆。

    『我厌倦了你要的江湖，我不要受困于你的世界。』

     锦城是城中优秀的模特，闪光灯，摄影机，名与利应有尽有。他喜欢没有工作的时候腻在我家里，厚着脸皮要我给他做饭，我们笑着闹着，伴着厨房的瓢盆叮咚快乐的把一天打发掉。锦城握着我的手说，良辰，你这双会做饭煮菜，会写好文字的手，我要用我的戒指套牢你。我像个被宠上天的小女孩，天真的以为，爱他我就可以失去自己。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像蜗牛只躲在自己的窝里。锦城不公开自己的恋情，他说，不喜欢只属于他的良辰成为别人的焦点。媒体不知道我的存在，锦城的私生活依然是所有人关注的。今天跟这个女模特，明天跟那个女歌手，后天跟女演员，绯闻不断。我不是小气的女人，当然知道这些花边新闻真与假。我无所谓的对着这些新闻耸耸肩。锦城就会扑上来，哎呀呀，你这女人不生气？不在乎？我笑着，你这个麻烦人物终于有人要了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。锦城也会很认真的问我，是不是真的不介意。女人呀，终是见不得幸福与缠绵。我是个不能把自己的幸福摊开的女人，我拥有这个迷人的男人却不能让全世界知道，女人就要那愚蠢的浪漫与世人羡慕的目光。在街头看见天桥上拥吻的情人，我想，我的他在哪？我宁愿他平平凡凡的呆在我身边，我不需要他很有钱给我买东西。渐渐厌倦这样的日子，明明是情侣在逛街，却弄得要一前一后，还要掩饰作怪，心里别扭。我像被困在他的世界，连呼吸都没有地过那些本应该甜蜜的两人世界。

    当他拿着戒指说，良辰，我要套牢你，把你留在我身边。

    锦城，我们离开这里，不要生活在闪光灯下，不要生活在大众里了，好么？

    良辰，那是我的事业，还有那么多的工作等着我去做。如果你心情不好，我休假陪你，好么？

    锦城，我不要再失去我自己，我只想要平凡普通快乐的自己，而不是你锦城金屋藏娇的女人，我厌倦了你要的江湖，我不要受困于你的世界。

    我扬起手，戒指以抛物线运动快速沉向海底，咚的一声，连同我的泪，连同我的心。

   『我变得沉默是因为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让我快乐。』

    夜幕来得如此快，我们泊了岸，城市的灯火与海上的渔火相映。船舱里一片热闹，大家都没有倦意，聊着公司里的趣事，乐此不疲。我本来话不多，又碍于自己是他们上头，怕他们会有顾忌，聊得不痛快，我悄悄端起酒杯走向船头。月光清亮，照得浪花银白，一浪接一浪翻过来拍打着渔船。我闭起了眼睛，享受难得的与世无争，我想，枕着沙子听着浪潮睡过去又醒过来，所有的不快乐都会留在沙子里，随海水慢慢流去。

    良辰。

    温柔的称呼，我知道，是锦城，这里没有人叫我良辰，除了他。

    我不回头，也不作声。彼此沉默。

    温暖从身后席卷而来，我听到他的心跳，久违了的心跳。快要淡忘了这熟悉的烟草味，他下巴抵着我的肩，像我们以前一起炒菜的样子。我以为我们还在过去的日子里，不曾有过那么多年的分离。

    良辰，我害怕，现在你不爱笑，不爱哭，不爱说话，像冰冷的雪人。我不要看到你被寂寞拉长的背影，我要像现在这样子闻着你的发香，就看不到你孤单的背影。

    我没有说话，始终没有说出口的话。锦城，你又怎么会知道，我变得沉默是因为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让我快乐。我找到了自己，却失去了你。我把所有的思念都埋进了大海，不想让你知道。

   『她是我女儿，叫忆瑾。』

    指尖冷得没有温度，从前还能感受到键盘发出的温度，现在再也感觉不到。忆瑾要跑过来给我暖手，用她那小小的手。我推开她，眼睛从来就没有在电脑屏幕上离开。看也不曾看她一眼，她越长越像他的眉眼，看一眼也足够让我心痛好久。那些寒冷的冬天，他握着我的手，一边呵气一边抱怨我的固执，大冷天的还要在键盘上敲字。现在这双手只敲字，不曾再煮过一顿饭。因为再也没有身边一起创造回忆的人，我也只能把一切锁进记忆，不想再碰。

    其实我爱她，她是我离开那座城市后所有的寄托。那么多年的精神支撑。

    顾小阳从学校把忆瑾提前接了出来，说晚上要一起吃晚饭。他抱着忆瑾坐在酒店大堂，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女孩玩成一块，笑声引来不少侧目。在我抬头的时候看见锦城，他目光锐利，仿佛像刀子一样割着我。

    良辰。他仍笑着，一贯职业的笑容。不为我介绍吗？

    我拉过忆瑾，她是我女儿，叫忆瑾。

    没想到那么多年，你的女儿都已经那么大了，也许我们真的回不到过去。他看了看顾小阳。良辰，我以为我找到你就可以再也不放开你……

    我默默地看着锦城，他看不到忆瑾和他相似的眉眼。我淡淡的笑了笑，从他身侧走过。忆瑾跑到顾小阳身边，她喊，干爹干爹，干妈怎么还没来？

    他高大却没神采的背影，背着我，一步一步走远。我像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厅，听到自己心裂开的声音，还有很大很大的回响。我始终清冷寡言，连一句当年的说话也说不出口，那些委屈跟难过，通通都没法抛给别人，放过自己。

    『我放过了你，让你错过了这时光里的最美好。』

     当年，你的经纪人告诉我，锦城的前途无可限量，他会像金子一样发光。他说不希望我影响你的前途，他知道，我怀了你的孩子，他不能让家庭摧毁你。他说，你走吧，离开他。一字一句，如此残忍，用我对你的爱逼我离开。

     你看不见我穿孕妇裙的样子，你看不见我因浮肿穿不下鞋子的脚丫，你看不见我温柔跟胎儿说话的微笑，你看不见女儿出生的模样，你看不见我盯着女儿想你的心痛。你错过了那些最美丽的事情，你错过了同时抱两个你曾说过是世上最重要的人，也最有重量的人，是我和你的孩子。锦城，我放过了你，让你错过了这时光里的最美好。年华的消逝，我们还有多少能挥霍？

    时光与流年的碰撞，擦出耀眼的光，我们用手捂住眼睛的一刹那成了一辈子，你看不见我，我看不见你。我们的眼前一片茫白，我只能到记忆中去找你的样子。

PS：此文完成于08年2月。那个时候我还在ZH城，看见渔船在海上摇晃，我想如果我活在这渔船上，远离岸边，只在大海的怀抱里翱翔。这是一个梦，因为渔船然后出现的故事。久远的故事，时光与流年。